江寒木呆呆地盯着手上的兩張紙條,石化在了當場。
而沈大人與初一倆人已然瀟灑離去。
她真的很想撞死在這兩張條子上。
這簡直就是當場打臉啊有木有?
虧她之前還矯情地表示賞銀她不要了就當還人情債了。
哪知人家是在這裡等着她呢!
要不要這樣惡搞她啊?
死黑臉肯定從一開始就謀算好了,先是用有賞銀吊着她,然後又故意弄個問題爲難她,再來還故意將賞銀給了那船伕刺激她,一切的一切都是爲了在此時此刻將這兩張被她遺忘的欠條摔在她臉上,讓她看清楚自己有多麼的自以爲是加厚臉皮嗎?
一定是的!
否則,難道他每天揣着兩張欠條到處走?
說什麼偶然翻出來的,鬼才相信這是真的!
她不過是真的真的真的不小心忘記了自己沒有還這筆款嘛。
當初她是想要用撿來的三兩銀子換回這十兩欠條的,可是路遇截殺後她昏迷了幾天,醒來似乎就忘記了,後來一時衝動,又把治病剩下的銀子拿出了五兩,還給了牛軻廉牛大叔,剩下的銀子就被她留作了麻辣串串的成本。
她實在沒想到,一直喜歡端着架子扮正經人的沈大人,竟然這麼記仇,而且還有這種當衆打臉的惡趣味。
這事到底是怎麼發生的?
剛剛他明明是在拒絕她的提議,勸誡她腦子多拐彎什麼的,怎麼突然就提到了賞銀,然後他就掏出了這兩張欠條的呢?
對不是她提的,是付思雨提的。
她原本是不準備再提的了。
初時沈大人也沒提,只是隨口問了問付思雨要去做什麼。
付思雨想問沈大人借錢,便竹筒倒豆子似的將她倆的計劃都告訴了沈大人。
沈大人當時是什麼表情?
似乎沒什麼表情,只盯着她倆看了好一會,然後說:“若真有這想法,你倆此時應該先將,飯莊原有的廚師、夥計,籠絡住。否則,恐怕不會如你們所想,穩賺不陪。”
江寒一想,很有道理啊。
當即便與付思雨商量先去找範一光,讓他幫忙去聯絡其餘的夥計及廚師等人,先跟這些人定好,再去找王掌櫃說合作的事情。
付思雨同意了,但她心裡仍然只是願意將金玉面點坊二樓租給王掌櫃,並不想跟他合作,於是她便開口問沈大人借錢,沈大人不置可否,只說讓等他們先穩住人把第一步先做好,再來說其他。
付思雨知道這是有譜,便很高興地答應了。
本來事情到此,她倆就該告辭去找範一光了,可是付思雨卻突然耍起義氣來了,臨走時問了一句:“師叔,江寒幫你抓到了曾啓,你怎麼把賞銀給了那船伕卻不給她呢?你可不能這樣欺負她啊!”
沈大人聞言,盯着她沉默了好一會,然後問道:“你也是這個意思?”
這哪是她的意思啊!
她連忙笑道:“大人多慮了,在下上次就說了,賞銀在下不要了,在下欠你的人情太多,銀子就當是我的一點心意。”
沈大人臉色似乎變幻了一下,然後“哦”了一聲,道:“你的一點心意……那麼,本官似乎只能接受它了。”
她一聽這口氣心裡就一緊,直覺這並不是一件好事,連忙道:“大人,在下不是強迫你接受的,你要是覺得這樣不好,那就還是給我銀子吧,正好我現在要租鋪子錢還缺一大塊呢!我就當是大人雪中送炭了,呵呵呵。”
只是她這笑聲還沒落,沈大人就說了一句:“後悔來不及了。”
她還沒聽明白,就見他將手伸進了懷裡,摸出了兩張紙條,扯了扯脣角,淡淡道:“正好,前幾日,初五清理書房時,無意中發現了這個,本官差點就忘記了,原來本官還是個債主。”說着他就將紙條遞到了她面前。
她下意識地接過,擡眼望去時,看到他眼底一閃而過的絕對是促狹!
當時她就懵了。
這表情出現在沈大人臉上,簡直不要太違和啊——他竟然也會惡作劇!
只聽他又道:“賞銀原本是五兩,本官接受了你的心意,五兩換回十兩欠條。”
待他說完,她整個人都已經徹底僵掉,再也聽不見他在說什麼了。
“江寒,江姑娘,你怎麼了?”付思雨在江寒眼前揮了揮手,又輕輕推了她一把,這才把江寒的魂給驚了回來。
“沒什麼,只是突然有種被雷劈的感覺。實在太意外了,我的腦子果然是彎道不夠啊。”江寒勉強笑了笑。
付思雨一臉的義憤填膺:“是啊,實在沒想到,沈師叔竟然是這樣的,竟然好意思用欠條來兌賞銀。”說罷,又滿臉好奇地問道,“上面那張寫着你欠贖銀八兩,贖銀是什麼啊?下面那張又是什麼錢啊?”
江寒聞言,連忙將紙條一揉塞進了懷裡,道:“沒啥,過去的事了,我自己都忘記了,一時也不說不清楚。反正是不愉快的事情——咱們還是快點要去找範一光吧。”
“哦。”付思雨心裡雖然如貓抓一般,但見江寒面色不太好看,心裡想着,呂同肯定知道,等回到巡檢司直接去問他好了,便強忍住了好奇。
雖然沈大人突然發神經,當着付思雨的面給她好大一個沒臉,但江寒卻不得不撇開心中惱怒,認真對待他的意見。
對於一個飯店來說,人員確實是最重要的。
雖然她自信芸娘與她合作做出來的菜,並不比百萬飯莊的廚師差,何況之前他們有幾道特色菜還是她提供的菜譜,但既然她想借用百萬飯莊原有的優勢慢慢轉型,那麼就必須讓飯莊儘量保持原樣,而這諸多原樣裡,最終最能影響食客喜惡的不是硬件裝修而是人。
一旦籠絡住了原班人馬,那麼李老爺收回去自己接着開,可能達不到曾啓的盈利,但小賺不賠肯定是可以做到的。
想到這裡,她腳下的速度就更快了幾分。
賞銀換欠條就換欠條吧,雖然被當場打臉,但也是了了一樁債嘛。
了一樁是一樁,不過一點小事,實在沒必要佔用她太多腦細胞。
江寒的阿Q精神又開始發力,很快便把這件事拋到了腦後,最後腦子裡只剩下了沈大人眼底那幾分促狹。
今天她纔算認識到,原來這人並不是如石頭一般只有冷硬沒有人氣的。
……
倆人輾轉來到範一光的家,但很不巧,他已經出門了,他家裡的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沒辦法,總不能在人家家裡傻等着吧,可是其他夥計又不熟,猶豫了一會之後,江寒便只得留了話,讓範老爹轉告範一光,回來後去瓦市街的江家攤子找她,有重要事情跟他商量。
一早上,付思雨跟着她跑來跑去,事情卻沒有辦成,這都是她思慮不周造成的,江寒有些內疚,便道:“這傢伙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聯繫上,要不咱們還是先去找王掌櫃吧,咱們先不提讓他一起承擔房租的事,只說租下房子後,願意把金玉面點坊二樓分租給他,只是需要他配合一下。”
雖然白折騰了大半個時辰,但她倒不至於因此對江寒印象惡劣,再說先定下王掌櫃分租的事,其他以後再看,這樣的做法剛好合了她的心意。
因此,她又是很爽快地就答應了。
江寒至此卻更加懊惱自己的思慮不周了。
她突然發現自己有個毛病,似乎一看到好處就容易失去冷靜,只見樹木不見森林,眼光不可遏制地變得片面起來。
不過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還是先把王掌櫃搞定要緊。
王掌櫃對於這種是樂見其成的。
這樣一來,他只要等付思雨將鋪子租下來,然後再修整就好了,倒是省了他再去爲如何說服李老爺費心思,至於中間留一道門什麼的,他一點也不在意,這樣明着留門總比當初被人暗地裡挖了個洞要好吧。
另一邊一大早就出了門的範一光,一直到傍晚纔回家。
頭天他已經跟原來的同事們說好了,雖然大家都很奇怪他所謂重建百萬飯莊的錢從哪裡來,但對於頭三個月不管生意好不好,都能得到兩倍工資的事卻是十分高興的。
不過大家都是要養家餬口的,雖然答應了等,但也給出了一個期限,那就是頂多等他一個月。
範一光想着換一個地方重開百萬飯莊,不過是牛二根用來逼迫李老爺的計策,可能根本不用等到一個月,因此頭點得也很爽快。
但是做戲就該做全套,所以他這一天就是在落霞鎮各大街小巷尋摸鋪子,不管有沒有人問他都主動說,不到一日,落霞鎮上已經傳開了他要重開百萬飯莊的消息。
等江寒收到消息時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
當時她腦海裡只有一個想法,這範一光湊什麼熱鬧,難道也有人給他投錢了?
果然大家都不傻啊,明擺着的好處搶的人就是多。
頭天她跟付思雨半道改主意,卻白跑一趟只見到一個王掌櫃,最後被呂同諷刺爲,送上門去讓人佔便宜的無腦行爲。
付思雨惱恨不已,與她說這鋪子她一定得拿下來給呂同看看,好好出了這口惡氣。
不想今日又聽到這樣的消息。
她江寒字典裡雖然有輸字,但也不是隨便就認輸的。
且不說這只是傳言,就算是真的,或許範一光選擇另外尋址重開飯莊的理由跟她一樣呢,那就說明他們是有合作可能的。
既然如此,總得去確認一下,她才能死心。
於是,一大早在碼頭賣完包子,她把籮筐往攤上一塞,就直奔範家去堵人。
範一光還沒出門,但聽明白她的來意之後,卻半天沒有說話。
他總不能告訴她,他是在做戲吧?
雖然他覺得她的主意很不錯,但他背後的金主牛二根似乎根本沒有要與人合作的意向。
而且現在的關鍵問題不是有沒有錢租房子,而是那李老闆根本沒有租房子的意向。
他道:“你這提議雖然好,但我加到三十兩一個月,那李老爺也不願意出租。”
江寒驚道:“什麼?三十兩一個月,你這也太……我之前還打算給個二十五兩就差不多了。”
“對啊,所以我覺得根本沒必要花那麼多的錢租下那房子。我們飯莊一個月的盈利有限,房租太高根本沒錢掙。重新尋個租金合適的地方,只要飯莊的廚師夥計還在,飯菜味道一樣,食客依然會上門。”
江寒不由有些尷尬,沒想到這人看起來不太激靈,實際卻比她聰明多了,這個“廚師夥計還在”的重要性,她可是在沈大人的提示下才意識到的。
範一光說得頭頭是道,江寒一時間也找不到勸說的詞語,而且這傢伙竟然把房租加到了三十兩一個月,這太超出她的預期了。
二百四十兩她都是勉強而爲之,三百六十兩對現在的她來說,簡直就是個天文數。
難道這又是她做了個白日夢嗎?
她昨天才信誓旦旦地與人家付思雨拍了胸脯……
一瞬間江寒在心裡直打退堂鼓。
算了,面子什麼都又不能當飯吃,反正她沒面子的事情幹了不只一件兩件了!
有多大碗,吃多少飯,她不能還跟以前一樣不管不顧地蠻幹。
一想通,江寒就準備說幾句客氣話就此告辭,忽然,腦中閃過一個念頭。
她瞅了瞅範一光,看着他脣紅齒白得有些傻氣的臉欲言又止。
雖然剛剛那番話讓她感慨,他並不如看起來那樣傻,可是他畢竟年紀也不大,萬一也跟她一樣思慮不周呢?
看在以前關係好,又一起被曾啓牽連過的情分上,最後她還是忍不住提醒道:“飯掃光,剛剛你說你每個月出到三十兩那李老闆也不租,我覺得恐怕他見你這麼急切,覺得飯莊肯定很掙錢,可能想自己開。”
話到這裡,她見範一光只是眼神閃了閃,表情卻沒多少變化,估摸着他肯定也猜到了。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剩下的話簡略地說了出來:“重新尋址,一時半會肯定沒有合適的,若是李老爺去找你那些夥計廚師,給人家兩倍或三倍工錢,恐怕你也留不住他們,畢竟大家都要養家餬口。看在朋友一場的份上,我多一句嘴,你最好提防點,別到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
這些倒是範一光沒有想到的。
李老爺如果真的找上門給三倍的工錢,他那些同事還能守住承諾等他一個月嗎?
畢竟只要他們一點頭,飯莊第二天就可以在原址開張了,不僅能多拿一倍工錢,還不用空手等一個月。
想到這,範一光有些坐不住了。
這事他得馬上去尋牛二根拿個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