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八年後的南臺灣。

入夜時分,各式夜店絢麗的霓虹燈交織成一片,整個街道看起來就像搽脂抹粉的姑娘,各領**。

這裡是當地知名的風化區。李御堯領着保鏢阿龐和順子,腳步停在“多麗酒店”的招牌下。

“哇!就是這兒啊?嘖!這哪像是酒店,簡直像皇宮一樣嘛,難怪被稱爲男人的天堂,聽說裡面的小姐每個都很漂亮呢。”順子眯起眼,笑歪了嘴,活似已經坐擁美女。

“我們不是來消費的,如果事情談不攏的話,天堂就會變成地獄。當家的那個紅姐,在道上還算有分量,就怕沒那麼容易應付,不可大意。”阿龐依然板着臉,就像前方有着洪水猛獸。

“哎喲,你不要老是緊張兮兮好嗎?再怎麼厲害也不過是個女人,而且,如果是簡單的事,又何必李總親自出馬呢?那塊土地的收購案,公司派了那麼多人就是喬不好,不過我想這一次絕對可以馬到成功!因爲對李總來說,只有事情不好辦,絕沒有辦不好的事!”順子反駁之餘,轉向李御堯,露出一臉諂媚的笑。

“是不可大意,不過也不用太緊張。”面對那永遠相左的意見,李御堯自有一套平衡法則,俊朗的臉龐上有着不變的從容沉定。

事實上,這一次的土地收購是否順利,牽動着新建案的推動,而最大的影響莫過於角逐“寰雄集團”董座之位,自從父親因爲中風被迫退休之後,承繼父業也是他責無旁貸的任務。

沒有辦不好的事,不好辦的,就更要辦好。狗腿順子的話未必能加分,但這一次倒是說對了。

李御堯充滿自信地邁出步伐,卻在門口處遇上一行數人踉蹌而來。

“啊!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了!求求你們……”

一名男子被幾名壯漢圍毆,整個人趴倒在地面上,哀號着求情。

“Amy大小姐,姑奶奶!救命啊!拜託你跟紅姐說,我知道錯了!我不會再對小姐們亂來,也不敢再偷東西了!求求你……”男子不斷求饒。

“好了。”一道嬌脆的聲音傅來,幾名壯漢立刻像被點了穴,即刻收手,飽嘗拳頭的男子也得以脫離苦海。

好個威風的Amy大小姐,姑奶奶。李御堯本能地循聲望去。

原本只是好奇的一瞥,但僅是一眼,他就發現自己的目光已經無法抽離。

對方身上穿的並非露肩低胸、綴滿亮片的衣裳。

騎士風的夾克,內搭簡單的潮一,鉚釘皮帶下的煙管牛仔褲緊緊地包裹住那雙修長的美腿,蹬着黑色皮靴的她,獵帽下的褐色鬈髮迎風飛揚。

也許她還需要一條皮鞭什麼的?眼前這個極爲年輕且帥氣逼人的“姑奶奶”,着實顛覆了他對酒店人物外型的印象。

接着,她轉過頭,目光與他對焦,這一刻,他完全愣住。

那躲在帽檐下大大的黑眼珠,在薄施脂粉的淨白臉龐上熠熠發亮,漾着潤彩的脣瓣輕抿,帶有某種倔強的意味。

熟悉的感覺所勾勒出的那個姓名,瞬間往李御堯心海投擲,激起的漣漪逐漸擴大。

是她嗎?真的是她嗎?他整個人像被焊在原地,緊盯着她不放,試圖從那張姣美的臉蛋印證什麼。

當他捕捉到她那原本不馴的眼神開始閃爍,這一刻,他確定了——

“辛彤!彤彤,是你嗎?”李御堯大步上前,脫口喚道。

她斂眉不語,躲在長長睫毛下的眸子閃了閃,然後才擡起頭。

“嗯。好久不見。”她頷首,對他微微一笑。

真的是她?當年那個住在鬼屋裡的小黑妞?那個曾經讓他幾度情緒失控的小克星?那個讓他初嘗什麼是揪心滋味的笨丫頭?

多年來,她音訊全無,李御堯以爲自己會慢慢忘記她,甚至希望自己不要想到她,因爲,當她的影像浮現腦海,他心頭就像有個缺口,有種亟需填補卻又使不上力的空虛感。這種不明所以的感覺令他痛恨,然而愈是刻意排斥,他發現記憶愈是輕易被勾起,而且那種歷歷在目的鮮明感讓人驚悸。

儘管如此,他知道兩人這輩子大概不會再見面了,只是……如果還能再見呢?種種可能的設想在他腦子裡翻騰,比如偶然邂逅的情景,以及可能存在於兩人間的任何互動。

她變成什麼樣子了?還記得他嗎?對他的態度又會如何?而他呢?又該如何以對?第一句話該說什麼……

最後,這些不經心的遐想,總是以付諸一笑了結。

鞋子是不能放到過時的。他想,道應該是他一直想對她說的話。

只是,李御堯再怎麼樣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會是在風月場所跟她重逢。

難道她已淪落風塵?賣笑,賣……

“Amy姐?”壯漢之中傳出請示的詢問聲。

“這樣吧,把這個月的薪水算給他,還有,多給他一點,讓他看醫生去。”接着辛彤揮手示意,摒退所有人。

她轉身重新正視李御堯,看出他的驚愕和猜疑,很快的阻斷他欲吐出口的問句,搶先開口。

“你是來找紅姐的吧?”

“你……你知道?你知道我要來?”還要多少震撅彈纔算夠?

“走吧。”辛彤不置可否地微揚脣瓣,露出極淡的笑意,然後轉身帶路。

“彤彤……”李御堯快步跟上她,口吻顯得急促。

“這兒的人都叫我Amy,你也可以這麼叫。有什麼話,都等你見過紅姐再說,好嗎?”她停下腳步,但沒有回頭。

他不是這兒的人。李御堯在心裡迴應了句,不再多說什麼,繼續跟着她的腳步前進,某種複雜的滋味也在心頭持續縈繞。

感覺她好像洞悉一切,包括他的出現及來此的目的,也包括他想釐清狀況的急切。是他表現得過於急迫嗎?回味着她方纔那句“好久不見”的制式問候語,再映照自己此刻澎湃的心緒,他忽然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挫敗感。

又來了,這種不該出現的感覺又隨着她的出現而涌起。

明明他諸事順遂,明明他是這般風光得意,但,看着她依然纖細也依然健步如飛的背影,讓他再度嚐到某種模糊難言的欲求和焦慮,而當他進一步想深究確知自己想要什麼、焦慮些什麼,旋即墜落某種迷惑的泥淖中,無法自拔,就像當年掉落那個深坑時……

只是,眼前終究不是回憶兒時的好時機,擺脫雜思,李御堯很快地恢復商場上該展現的魄力,準備跟傳聞中難纏的媽媽桑紅姐好好談一談。

他認爲,即使擡高價格也無妨,畢竟一整片的工程若毀於那一小塊地,成本絕對是無法估算的。

只是,結果依然不樂觀。

“哎喲,真是不好意思,還勞駕李總親自出馬。不過我也說過了,不是價錢多少的問題,我就是不想賣,再說,地主又不是隻有我,還有魏大海啊,他也是持分人,李總何必來爲難我一個人呢?”年約四十多歲的紅姐,精雕細琢的臉上雖然堆滿笑容,但那對鳳眼清楚顯現出她的精明。

一樣的話也出自另一個土地持分人,也就是魏大海嘴裡。看來他們推託的口徑倒是挺一致的,據說這兩個人之間好像還頗有淵源。

不過,李御堯堅信一點,只要是個體,就算默契極佳,也絕對有衝突之處,即使是再親密的人也一樣。

“紅姐的意思是,只要魏先生同意,那麼你也沒有意見了?”

“呃……嗯,李總有本事說服那傢伙再說吧。”紅姐勉爲其難的應道。

“好,那麼到時我希望紅姐實現你的諾言。”李御堯不再多費脣舌,準備告辭離去。

“欸,既然來了,何必急着走呢?最近我這兒來了好幾個新的小姐,又漂亮又敢玩,我來介紹一下,李總就捧個場,談生意歸談生意,也要好好放鬆放鬆啊。”媽媽桑果然善於做生意。

“不……”推辭的話語繞在嘴邊,最後李御堯這麼說:“不用什麼新小姐,我只想要Amy。”

“Amy?!”紅姐的聲音幾乎高了八度,人差點從椅子上彈起。“開什麼玩笑,Amy不坐檯的!”

“我不是要她坐檯。”他大略提了不當年的事。

接着,李御堯也從紅姐口中得知辛彤離開李家後的境遇。

原來那時帶走辛彤的表姐跟紅姐是好朋友,後來辛彤的表姐在日本發生意外過世,紅姐帶着辛彤回到臺灣,兩人一直生活到現在,彼此的感情像母女,也像姐妹,辛彤化名Amy,在這裡也算是二當家,所以向來沒有人膽敢對她有非分之想。

“喔,我想到了!”紅姐盯望着李御堯許久,然後恍然大悟道:“難怪我一直覺得李總很眼熟,原來那丫頭這幾年來剪報蒐集的照片,上頭的人就是你啊。”

這幾年來剪報蒐集他的照片?這代表什麼?辛彤沒有忘記他?不,不僅沒有忘記,她還是想念着他的。這個發現,讓李御堯心頭一時暖洋洋的,輕飄飄的,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只是,她爲什麼不來找他?他回國幫忙掌理公司已好幾年,她若有心要找他並不難。

之後,只有兩人單獨在包廂裡相處的時候,辛彤給了李御堯答案。

“個忙個的,知道大家都過得很好,那就夠了。”她說得雲淡風輕。

“是嗎?你知道我們過得怎麼樣,可是我們卻不知道你的情況。我……我媽一直很掛念你,你至少也該讓我們知道你過得好不好。”

“謝謝李媽媽的關心,我過得還好。”

“離開吧。這種地方太複雜,如果你願意回臺北,我可以幫你安排……”

“不用了,謝謝你的好意。”辛彤很快的拒絕。

“你……可以不用一直跟我說謝謝嗎?這樣會讓我想到以前被你罵沒禮貌的時候。”而且太有禮貌也很讓人受不了,像現在,她過分的客套彷彿刻意強調彼此間的疏離,讓他感覺格外不舒服。

“小時候不懂事。”想起過往,她情不自禁綻放靦覥的笑。

“但也是最純、最真的時候。”李御堯喟嘆道,凝視着她的笑顏,時空也彷彿快速挪移,像是再度看見她懷抱着新鞋努力忍住笑意的那一幕。

最純,最真,也最美。他的目光一時忘情的與她的交纏。

碰觸到他那如炬的目光,辛彤瞬間忘了迴避。

真的重逢了嗎?他就在身邊,與她並肩而坐,她聞得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龍水氣味,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體溫。存在記憶裡的、蒐自報章雜誌的,此刻活生生的出現在眼前,雖然真實,卻仍讓人感到縹緲。

是的,是他,一樣炯炯有神的眼神,一樣神采奕奕的臉龐,一樣的體面和神氣……

不,還是有不一樣的地方。記憶中那鋒芒畢露的眼眸,此刻看來卻多了某種情緒,除了明亮外,還多了種熱度。

感覺像被熨燙着般;心頭、臉龐淨是一片熱燙,辛彤這纔回神,低垂着頭,斟酒的動作看來有些慌亂,差點把酒杯打翻。

“小心!”李御堯眼明手快,俯身伸手接起。

他接住了那半傾的酒杯,也接住了她握住杯子的手。

安靜的包廂中,彷彿空調瞬間壞了似的,某種熱流逐漸盤旋。

看看交疊的兩隻手,下意識地擡眼望向對方,他們默契十足地做了同樣的動作,幾乎在同一時間縮收自己的手。

“抱歉。”

“謝謝。”

兩人不約而同的開口,互視一眼之後,忍不住笑了。

“不錯嘛,現在的你就很有禮貌啊。”辛彤俏皮的說,試圖化解有些尷尬的氣氛,並舒緩一下心頭奇異的躁動。

“是嗎?如果有變得更好一些,那應該是因爲你,所以算是你的功勞。”李御堯以半開玩笑的口吻道。

“我?”她聽了只是笑着搖搖頭。

影響甚至是改變他?她有這個本事嗎?不,她沒有,她連自己的人生都無力改變什麼,就像爺爺說的——命啊!一切都是命,做人要認命……

記得那時她剛過完十三歲生日不久,恰巧聽見爺爺跟廚房的大嬸吵了起來,吵的內容跟她有關。

“喲,老辛啊,你那麼兇幹什麼?說你們家彤彤烏鴉變鳳凰的又不是我,而且人家也沒說錯啊,雖然彤彤跟少爺是挺好的,可是這家世真的差太多了,將來要是真的進了李家的門,也一定會被人家看輕的嘛!”

“閉嘴!孩子還小,別亂嚼舌根!”

怒不可遏的辛爺爺,掉頭時發現了孫女。

那天,辛爺爺語重心長地交代,“彤彤,以後少跟少爺在一起,纔不會被人說閒話。”

“爲什麼?我喜歡跟堯哥哥在一起,爲什麼不行?”辛彤萬分疑惑。

最後,辛爺爺只給了她一句話。

命啊!一切都是命,做人要認命,什麼都可以沒有,就是不能沒了尊嚴;什麼都可以輸人家,就是別把志氣也輸掉了……

“你在想什麼?”李御堯喚醒陷入沉思的她。

“沒什麼,只是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事。”籲口氣,辛彤故作輕鬆地說。

“跟我有關嗎?”

她笑而末答,向他舉杯致意,然後逕自一仰而盡。豐辣的**穿腸入腑,卻不及心口處的苦澀。

陪着她喝光手裡的那杯酒,李御堯略帶慵懶地靠向椅背,微側過臉打量着她,“你酒量看來不錯?”

“在這種地方生活,當然了。”撇了下嘴,她以無所謂的輕率口吻道。

“嗯。”點點頭,深吸口氣,他再度坐直,俯身向她,臉上已失去從容的微笑,“是啊,這種地方。你自己都這麼說了,真的不考慮換個環境嗎?這兒絕對不適合你,你適應不來的。”

“絕對不適合?會嗎?事實上我已經待了很久。”再度斟酒,以更豪邁的姿態幹了它,辛彤揚眸,嘴邊抿着些許笑意,“我忽然發現,有一點你好像還是沒什麼改變,那就是對自己的想法很有信心。”

李御堯愣了愣,面對她隱含挑釁的語意,某種陌生感急涌而來。

也許他忽略了些什麼,也許他習慣了當年教她功課時總是擺出的師者姿態,只是眼前擺明了她正告訴他,她的人生自有註解,沒有人可以武斷的解析,包括一直自以爲最瞭解她的他在內。

“那麼,看起來,如果不是你真的變了很多,那就是……其實我一直不算了解你?”心口莫名的被牽扯,李御堯無法形容這從未有過的滋味是什麼,俊逸的臉龐多了某種令人動容的鬱色,只是他絲毫不自知。

可是辛彤卻無法視若無睹。

記憶中那總是不可一世的驕傲臉龐,怎可能顯現出此刻這般的落寞?僅是一眼,她竟然發現自己幾乎無法承擔,承擔心頭某個區塊被銷融的感覺。

“土地的事,我聽紅姐說了,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地方嗎?”即使是轉移話題,辛彤的語調也在不自覺間柔軟了幾分。

“土地的事確實有點不順利,但我想還有努力的空間,應該沒有什麼不能解決的問題。不過,還是謝謝你的好意。”也許是某種自尊心作祟,他也變得拘謹客套起來。

辛彤點點頭笑了笑,洞悉他態度的轉變,然後若無其事地開口,簡略地說了不與那塊土地相關的事,以及爲何交易談不攏的癥結所在。

原來這塊地是紅姐跟前男友一起打拚買下的,原是兩人夢想蓋休閒小屋的地方,後來他們因故分手,但紅姐始終不願出售。

“那我大概明白了。表面上她是不想賣地,但真正無法割捨的應該是過去的情分吧。只是,既然如此,她又爲什麼會和對方分手?另外,魏大海跟紅姐又是什麼關係?他們是那塊地的共同持分人。”

“我問過紅姐,她好像是說海哥跟她的前男友是好兄弟,當初纔會一起投資。所以,如果你想買那塊地,可能還得花點心思。就像你說的,過去總是會留下某些情分,有些美好的回憶就當成是一種紀念吧。”她頓了頓,再以輕嘲的口吻接着道:“不過,回憶總是比較美,當紀念的,不見得能夠放在現實裡。”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呢?”李御堯側着頭審視着她,眯了眯眼眸,某種躁動讓他脫口說:“美麗的心情,難道不值得追求?”

“嗯?”迎着他熠熠生輝的雙眸,辛彤整個胸口驟然怦怦作響,宛如又回到昔日少女時期。

過去,她總是按耐不住想偷看他,卻又在面對他時被那種奇異的悸動折騰得心慌意亂,甚至隨着他態度的轉變,她的心情也跟着起伏。當時的她迷惑又羞愧,無法理解這種感覺是什麼,任憑它累積心頭,成了一種說不出口的秘密,讓她最後只想逃得遠遠的,好像這樣就能避開一切。

如今她已不再懵懂青澀,她清楚知道當時爲何有那樣的心情,也更明白此刻心窩處的熱流代表着什麼。

僅是一記溫暖的眼神,他依然能輕易地牽動她的心,那麼,如果還有“更多的”呢?

此時,守在門外的保鏢匆匆推門而入。

“幹什麼?”李御堯眉頭一蹙,聲音倏沉,顯現出不悅。

“對不起,報告李總,是胡天姿小姐……剛剛接到她的電話,她、她說你的手機打不通,她好像找你找得很急,而且……而且她還說,如果你不回電,她就要直接來找你,所以我想還是先讓你知道一下比較好。”順於覷着主子愈來愈難看的臉色,結巴的聲音也愈來愈小,在獲得主子示意退下的指令之後,馬上飛奔而去。

辛彤旁觀一切,表面上不動聲色,內心卻艱辛地消化着那種自覺的羞恥。她錯了,而且還是一錯再錯。他們之間怎可能還有什麼“更多的”呢?她怎麼能把爺爺交代的尊嚴跟志氣全拋在腦後呢?

“你不想知道胡天姿是誰嗎?”李御堯以爲她會問,也想等她詢問,但一直等不到她出聲,最後他還是自行開口。

“嗯,是有那麼點好奇,但我想應該是你女朋友吧,以你的年紀,這也是很尋常的事,不是嗎?”辛彤揚眉露出粲笑,逕自快速接着說下去,“你們有好結果的話,記得請我喝杯喜酒,讓我也沾沾喜氣。”

“嗯。”點點頭算是附和,李御堯快速整理心裡複雜的滋味,也報以輕鬆無比的態度,“不過,在請你喝喜酒之前,我要先跟你討個人情。”

“討人情?”

“對啊,以前都是我教你功課,古人不是有句話,“一日爲師,終身爲父”嗎?這爲父就免了,不過該給老師的禮數還是要追討一下,我大老遠來到貴寶地,難道你這個主人不應該請我吃飯?”

“OK,不過是一頓飯。”瞧他說得慎重,辛彤忍不住被逗笑了。

***

不過只有一頓飯嗎?

自從辛彤爽快的答應之後,李御堯居然開始每天都出現在她面前。

另外,她發現他身邊少了那兩個跟班。

“你的保鏢們呢?”

“朋友臨時出了點狀況,我派他們過去幫忙,所以他們會暫時消失一段日子,反正……跟你在一起,有你Amy姐罩着,我還需要保鏢嗎?”

李御堯雖是半開玩笑的這麼說,不過辛彤確實是個安全的導遊,理所當然的,這也成爲他持續邀約的理由。

從中式到西式,從知名餐廳到路邊攤,他們相偕吃吃喝喝,也說說笑笑,任何一件童年往事都是他們共同的話題,沉緬其中,他們交會彼此最真心的笑容,只是,如此融洽氛圍裡,絕口不提的現在,倒成了不可輕觸的領域。

不知不覺的,愈來愈強烈的期待伴隨着不確定的懷疑,開始折磨着辛彤的每根神經。這頓飯,到底還要吃幾回纔算完?

“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去?”她索性問出口。

“等事情辦完吧。”李御堯約略提了下在南部成立分公司的事,這也是除了土地收購以外,他此行的另一項任務。

“你果然不是一頓飯就能打發的人。”掩飾內心複雜的喜悅,辛彤刻意擺出一臉無奈狀。

“你就這麼急着想打發我嗎?”他挑挑眉。

“就怕……急的人不是我。”比如那個胡天姿?她聳聳肩,轉動的眼眸泄漏出賊賊的笑意。

“嗯,你這樣說,會讓我覺得你是想刺探些什麼。”忍住笑意,他饒富興味地凝望着她。

“哈!刺探?我幹嘛刺探什麼?你會不會想太多了?我只是、只是想……你有很多事情要辦啊,再說土地的事不是還沒解決,你難道就不着急?”辛彤揚高分貝,努力表現出無所謂的態度,卻難掩面紅耳赤的模樣。

“問題是,有些事是急也沒有用。”睇着她那一臉酡紅的生動表情,李御堯知道自己必須忍住笑意,只是停駐的目光久久無法移開。

此刻充盈他心頭的,是一股滿足感。

在酒店裡看着她指揮手下和小姐們已不是新鮮事,也見識到她周旋於酒客間的手腕,她總是毫無隱諱的在他面前展現出那種流裡流氣的江湖味。

李御堯每每看在眼底,心頭也跟着隱隱作痛。

他知道,如果他真實表達心中的想法,只會換來辛彤防禦性的輕蔑眼神,宣示着她就是這個樣子,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她是故意的。

他也一樣故意,故意裝出若無其事,故意誘引出他心中最想看見的,比如她一記嬌嗔的白眼、一朵羞赧的微笑……一點一滴的蒐集,最後發現這些都成了他心頭最大的滿足。

他要拆下她僞裝的面具,找回當年那個單純的女孩!

李御堯原以爲這急不得,必須慢慢來,直到這天,他終於失去了耐心。

今晚大雨滂沱,他特別提早來到酒店,走向辦公室,然而推開門的那一刻,他不禁愣住。

辛彤整個人被一個束着馬尾的男人熊抱,那男人的嘴還作勢欲親吻她。

“住手!”李御堯的腦中一陣轟然,迅速衝上前拉開那男人。

他掄起拳頭正想揮去,卻被牽拽住。

“你不能打他。”辛彤忙不迭地抓住李御堯的手,搖頭道。“他是魏大海的弟弟,魏琅。”

如果他動手了,也代表上地收購更加無望。

李御堯很快地瞭解整個狀況。原來是辛彤私底下找魏琅,希望幫忙喬定土地的事,沒想到一直想追求辛彤的魏琅居然藉機揩油。

“X!不要命了?敢動老子!”魏琅一得知李御堯的身分,囂張的態度更變本加厲,奮力往李御堯推去,同時爆粗口大罵。

猝不及防的李御堯差點被推倒,所幸辛彤及時相扶,只是這樣一來更加激怒了魏琅。

“Amy!這算什麼?他就是你說的那個恩人嗎?本來我還想給你個面子,幫你還了他們家的恩情,可是你看他現在這個樣子!”魏琅先朝辛彤咆哮之後,轉向李御堯,更加張牙舞爪,“你是想怎樣?別太白目喔!否則就算Amy說你就像她哥哥,我一樣讓你走不出這裡!聽到了沒?跟我道歉,然後給我滾!我跟Amy的事輪不到你來管!”

“如果我就是要管呢?”拳頭的關節咯咯作響,李御堯緊咬牙根,額上青筋浮起。

“除非你不想要那塊地……哎喲!”魏琅話未說完,整個人再度踉蹌。

狠狠的一記飛拳是李御堯的回答。

沒想到他會真的動手,辛彤一時反應不過來,回神之際,驀地驚覺魏琅已經一把拎起椅凳往李御堯身上砸去。

“小心!”辛彤見狀,情急之下立刻躍身上前欲以身子阻擋

但李御堯動作更快,抱着辛彤一個人翻轉,同時揚肘猛擊,往反方向落下的椅腳不巧落在魏琅的額頭上。

“啊!”魏琅應聲昏厥了過去,也驚動了外頭其他人。

魏琅的手下還有店裡的保鏢紛紛趕至,趁着周遭一片混亂,辛彤拉着李御堯飛快離開現場。

深夜的街道上,兩人攜手一路狂奔,就像前方沒有盡頭。即使早已遠離酒店,他們卻沒有人主動停下腳步,因爲他們都無法確定下一刻面對彼此的時候,自己會是如何。

傾盆的雨水淋得他們一身溼,卻無法澆熄心口那熾烈如火的感覺,就像地底的滾滾岩漿即將噴發。

李御堯率先停下腳步,之後忽然使勁將她拽入懷裡。

辛彤重重撞入他的胸膛,還來不及反應,便感覺一股熱氣覆面而來。

他加重按住她後腦勺的力道,同時湊向她的脣,快速覆蓋住。

承受他那又快又急的親吻,過度驚悸的她瞬間一陣眩暈,當她張嘴欲喘息,他柔軟的舌尖立即乘勢鑽入。

她的脣整個被他包裹住,接受他重重的蹂躪、吸吮,靈活的舌尖也在她嘴裡態意翻攪。

“彤……彤……”李御堯粗啞的低喚從四片交纏的脣間逸出。

持續昏眩的她,感覺一顆心快跳出胸腔,她無法言語,更無法思考,意識像在瞬間被抽離,她所有的感官中只剩下他醉人的氣息、熾熱的親吻,她覺得一顆心有如在天空中飄飛,飄到了縹緲的夢境裡,因爲,這是夢裡纔可能有的美好甜蜜……

不,這不是夢,不許是夢!辛彤探出手臂繞過他的頸子,緊緊地將他圈住,仰着臉,張開嘴,伸出舌尖迎合他的糾纏。

李御堯的大手挪至她的臀後,讓她更緊密地貼住他,如膠似漆的脣更加狂妄地掠奪彼此的蜜津,也一起咀嚼雨淚交織滲入嘴裡的那絲苦澀。

昏黃的路燈下,兩道身影緊密地貼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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