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到了忘川，別忘了我
西海深處是見不到月光的，深夜，寸心又點起光明燈，淡淡光芒籠罩了她的裙裾，時光就如同一輛失了控的馬車，匆匆忙忙忽然之間便到了今日。日子有時過的很慢，囚宮中一天又一天難熬到極致，但當你惶然醒來的時候，七百年就這樣過去了，竟連一點回憶都沒有留下。
一千七百年前西海邊救起楊戩，她把楊戩當成三界之中唯一的英雄來愛，而最後英雄並沒有如同話本上寫的英雄那樣愛上公主，他給予她的大概就只是一份回報罷了。她原本也不過是個愛撒嬌會生氣的小女兒，只想對着他笑對着他哭，可惜千年來她想對着撒嬌生氣的那個人從來不曾理會過她，所以最終撒嬌變成了歇斯底里，如今回想起來不過是個笑話。
“公主，夜深了，早點休息吧。” 明月提了燈籠走到她身邊，映紅了寸心的臉。
“你先下去吧，我想再站會。”
明月有些不捨，有些傷感，但也很無奈，隱去燭火走出囚宮後院。寸心擡起頭看着高高懸在半空中的光明燈，原以爲一輩子都未必走的出這囚宮，沒想到一道聖旨明日便又要離開西海。忘川河，千年舍，人面不識徒奈何，幽冥司傳說是三界最冷的地方，也許會比囚宮更冷，也許會比灌江口沒有楊戩的楊府更冷。
想到這裡，寸心忍不住牽起酒罈，這七百年她過的委實有些冤枉，該忘一樣都沒忘記，而不該忘的更是樣樣都在心頭。
光明燈莫名閃了閃，驚起大片海底彩蝶，五色斑斕四散而去，她的雙眸一亮，猛的轉過身，七百年未曾見的身影就這樣安安靜靜站在他的面前，藍色長衫，玄色衣襟，長髮如水，眸色如星，亮的滲人。
若是沒有那些爭執，若是沒有那些誤會，他會不會還是她的丈夫，她曾經擁有那麼完美的一個家，愛她的父母，疼她的兄長，傲視三界的丈夫，可爲什麼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大概這就是人生吧，喜怒哀樂，反覆無常想來就讓人生恨。
寸心心中默了一默，收斂心情，越過楊戩眼前仍是一片漆黑寂靜海底，“寸心不知真君大人遠道而來，未及遠迎還望大人見諒。” 寸心知道自己不該這麼說話，也知道這樣說話只會惹怒他，但她實在不知道該同他說些什麼。
“寸心,” 楊戩臉色果然一沉，過了良久才念出這兩個字。
打開壇封，寸心剛想飲下，卻不想一陣莫名微風拂起她的紫色衣袖，回過神時酒罈已飛進楊戩手中，翻手摔了粉碎，他眼神有些陰沉，片刻才極淡說道：“酒多傷身，還是少喝爲好。”
寸心本想說，醉死也好過在這寂靜海底日夜無聲無息的活着，但話到嘴邊卻變成，“不敢有勞真君操心。”
“寸心，你這又是何必。”
寸心轉過身，將一襲紫色背影對着楊戩，光明燈的銀光灑在她的長髮上，五彩海蝶棲在她的肩頭，“真君大人可將嫦娥仙子送回月宮了？”
楊戩嘆了一聲，“囚宮中毒不過是百花想出的一場鬧劇，還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寸心輕笑了一聲，“真君大人說笑了，寸心生死也不過是真君一句話的事，大人又何必解釋。”
大概因爲氣氛實在過於壓抑，楊戩深吸了口氣，“寸心，我不是這個意思。”
楊戩並非不擅長解釋，而是他向來不屑去解釋，不想時間久了真的想解釋一些事的時候卻又會覺得無力。
“真君大人若是爲了百花嫦娥一事來囚宮找寸心，實在大可不必。”
楊戩垂眸輕輕說道：“我這次來是來看你的，我曾說過要親自接你出西海。”
笑聲極輕極短，在寂靜深海卻顯的越發清楚，“七百年你未曾來看過我，如今我要離開西海去幽冥司，你反倒來接我了。”
“寸心，這七百年我並不是...”
寸心的聲音一下倦了下來，“算了，都過去了，其實七百年並不算太久。”
說完，寸心轉過身想回寢殿，恰好與楊戩擦肩，楊戩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寸心如被針蟄到一般，往後一縮，楊戩只得無奈鬆開。
“當初是你救楊戩出弱水，明日你要去幽冥司楊戩贈你九重天玉牌。”
楊戩手掌一翻，掌心之中便多了一塊鑲金玉牌，鐫刻着通天行令四個大字，寸心心中暗暗一震，九重天的通行令牌，如今楊戩的確已是無所不能了。
“多年前楊戩曾答應你，只要有楊戩在，三界之內任你馳騁，如今有了天庭這塊玉牌，無論你想去哪裡都可以去，絕沒有人再敢阻攔。”
說罷，指尖一旋，玉牌便落進寸心手中，透着極淡的青色光芒，還留着他手中餘有的溫暖，“多謝真君好意，寸心心領了，可如今寸心哪裡都不想去，這玉牌太過貴重...”
楊戩打斷道：“玉牌既然給了你，你若不想要大可以扔了，但楊戩絕不會收回。”
寸心輕聲笑道：“司法天神大可將玉牌贈給嫦娥仙子，她定會感動加感激，絕不會像寸心這樣無禮的。”
楊戩低下頭，看着寸心潔白到透明的側臉，嘴脣抿成一條線，“你看你又生氣了，寸心，你怎麼這麼容易生氣？”
兩人之間忽然沉默了，靜的有些讓人害怕，就在快要窒息的冰冷中，楊戩極輕說道：“去了幽冥司，到了忘川，無論發生什麼都別喝忘川水，別忘了我。”
寸心猛的擡起頭，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楊戩語氣仍聽不出一絲情緒，但寸心卻感覺沒來由的一陣悲涼，忘川，多好的名字，望斷山川，妄斷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