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參商相會

肌肉收縮,血脈擴張,左心房供血不足,在生生的疼。

青夏騎在戰馬之上,看着大漠上橫七豎八的屍體和丟棄的盔甲兵器,只感覺一顆心似乎被人緊緊握緊,西北風呼嘯的吹着,揚起她身後漆黑的披風,飛騰紛揚,鼓舞的飄着,像是斷翅的蒼鷹的羽翼在長空中搏擊,無力的,但卻充滿了不屈服的倔強。

青夏咬緊了嘴角,深深的吸氣,幾乎是一字一頓的說道:“繼續前進。”

聲音很是低沉,聽不到一絲情緒的波動,主帥的沉着和冷靜,極大的鼓舞了那些惴惴不安的士兵們,可以讓他們仍舊保持着一絲清明和信心,繼續向前走去。的確,這一路,若不是青夏的竭力壓制和算無遺策的計謀相助,可能還未到樓蘭,士兵就已經譁變了。

這已經是第四片戰場,血腥的味道越來越重,南楚軍人們的屍體也累積的越來越高,這已經不是一場戰爭,而是丟盔卸甲的逃亡,遍地破碎的旗幟和馬糞,很輕易就可以推算出有多少大軍經過此處。彷彿是有一根堅釘狠狠的插進心裡,大片大片的鮮血呼嘯的涌出,壓得心頭越發的沉重。

終於全都來了嗎?

年輕的將軍嘴角輕輕的冷笑,終於還是耐不住寂寞,全都攪到了這片昏黃的大漠之中,趁火打劫,抑或也可以說是落井下石。西川、北秦、東南蠻邦、西北藩國、東齊餘孽,全都在這個風雨飄搖的時候挺進了這片千百年來無人問津的渾黃大漠,那些來自四面八方的冷箭陰謀,無孔不入的暗算較量,終於還是齊齊調轉箭頭,一同對準那個任性倔強的男人。

他一定會沒事的,五年前的河套會戰,四年前的松露嶺之戰,兩年前的西黑之戰,收復南疆,平定東齊,進軍海市,這些年來,他身經百戰,哪一次不是兇險異常,哪一次不是生死攸關,又有哪一次,不是身先士卒置之死地而後生?哪怕現在孤軍深入,哪怕現在毫無補給糧草,哪怕現在面對着數十倍於己的敵人,他也不會有事。他天生就是光芒普照的王者和戰神,行走於刀鋒血雨之間,絕不會死在敵人的鐵蹄之下。

她堅信這一點,一直堅信。

可是爲什麼,還是會心疼的無法自抑,彷彿是有人在心臟上方懸掛了一隻利劍,每一次的跳動都會深深的刺入血脈,鮮血長流。

青夏緊緊的握緊拳頭,深深的吸了口氣,然後吐出,似乎把那些渾濁的空氣全都嚥下去一樣。

她要前往樓蘭,無論前面擋路的是誰,她都不會手軟,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經過了兩日的跋涉,楚軍終於在第三日趕到樓蘭外的陸賈商道,看着滿目瘡痍的戰場,青夏的一顆心終於狠狠的沉了下去。就像是一個知道大漠上行走的旅人,知道哪一處有泉水,可是趕到的時候卻發現那裡早就已經是一片乾涸的荒漠了。

遍地狼藉的屍體和兵刃,血污一片,笙旗寥落,食腐的鷹鴆在天空中盤旋,不時的發出淒厲的尖鳴,還在寒風中燃燒的火把噼啪作響,有脂肪燒烤的香氣在空氣裡迴盪,卻讓人幾乎一口嘔吐出來。滿目所見,到處都是敗落的痕跡,戰火的灼燒徹底摧毀了這一片昔日熱鬧繁華的商旅之地。狂風呼嘯,黃沙翻滾,似乎連上天也有不忍,欲掀起黃浪將這裡的一切掩埋。

“大人,”宋楊遲疑的上前,想說什麼,可以嘴脣泛白,卻始終沒有開口。那些事實血淋淋的擺在眼前,已經容不得他們再去自欺欺人了。

隊伍中漸漸有細微的喧譁,這一路所見的恐懼終於在這一刻找到了突破口,驚慌失措的情緒在軍中蔓延了起來,一雙雙眼睛漸漸變得通紅,曾經熱血沸騰的腔子也逐漸的冷卻,剩下的,只是濃濃的失望和彷徨。

“繼續前進,兵發樓蘭。”

沉重低沉的聲音突然響起,恍若是刀子劃過生鐵,青夏挺直的背脊是那樣的倔強,她眼神冷冽的望着前方,驅馬前進,身後的士兵們齊齊一震,同時擡起頭來望着他們的主帥,眼神各異,有那般的崇敬和畏懼,卻也有那般的不信任和懷疑。

“大人!”一名小校突然皺眉說道:“陛下的人馬已經死傷殆盡,前面最起碼有數倍於我們的大軍,我們這般冒失輕率,末將認爲不妥。”

青夏頭也不轉,只是半眯着眼睛側頭望着他,眼內鋒芒畢露,隱隱有若寒冰下的暗流。

小校堂堂一個七尺男兒,在青夏目光的注視下卻突然有不可抑止的緊張,他深處舌頭舔了舔嘴脣,繼續說道:“一路所見,北秦、西川、匈奴各部都有發兵,我們人困馬乏,兵力不足,實在不應該和敵人正面相抗。”

“哦?”低沉的聲音微微上揚,淡淡的說道:“那你認爲應該怎麼辦?”

“末將,末將認爲,”小校微微有些遲疑,半晌,才低着聲音說道:“末將認爲我們應該回撤,回到大楚,重整兵力,再,再捲土重來。”

“是嗎?”年輕的將軍輕哼一聲,淡淡的說道:“這就是你想出來的主意?”

“末將只是爲大局着想。”

“我看你是考慮你的項上人頭!”凌厲的聲音突然響起,青夏雙目一寒,厲聲說道。

小校雙腿頓時一顫,嘭的一聲跳下馬背跪在地上,沉聲說道:“末將不敢!”

青夏看也不看他一眼,眼神在衆人的身上一一掃過,許久方纔聲音低沉的說道:“再有敢亂軍心者,不需要匈奴動手,本官就會要了你們的腦袋。此行的目的只有一個,不成功,便成仁,不要讓我再說第二遍。”

黃沙滾滾,白甲黑袍的將軍背脊挺拔,驅馬前行,一步一步堅定的走向大漠的深處。

五十里,三十里,十里,七裡,一路戰火狼藉,越接近樓蘭,戰況越發的慘烈。青夏的大軍沒有遇到任何的敵軍,這在一定程度上幫助大軍迅速前進的同時也說明所有的敵人都去追擊那個她想要營救的男人去了。到了圈馬地,斥候終於傳回情報,跟着驚慌失措的斥候進入樓蘭的時候,鮮血橫流的修羅場終於徹底的呈現在衆人的面前,好似一隻重錘一樣砸碎了衆人本就微不足道的希望。

青夏坐在馬上的身軀微微的顫抖了一下,她緩緩閉上眼睛,眉頭緊皺,只大概的看了一眼,就調轉馬頭,繼續向西。

當天下午,夏青大都督向部下拿出三日前楚皇派人秘密送來的書信,宣佈了南楚大軍誘敵深入以便一網將敵人打盡的戰略,一衆南楚士兵到了此時纔算真的放下心來,重拾信心跟着夏青都督繼續上路。

然而衆人之中,只有宋楊清楚的知道三日前沒有任何信使秘密前來,那封定下策略的書信,是青夏自己寫的。

戰況越發惡劣,天氣也更加的壞,大漠上的氣候向來沒有一個準,一場巨大的風暴毫無預兆的襲來,讓青夏的大軍不得不退回空無一人的樓蘭古城,靜候風暴的過去。

然而,就在這時,卻有無數雙手,在緩緩的接近這顆沙漠上的璀璨明珠。

一片渾黃的大漠上,一身青甲的青年將領放下望遠鏡,白皙如玉的臉孔上兩條秀眉輕輕皺起,一雙鳳眼微微半眯,像是犀利的鷹。

身穿紫色華服的錦衣男子狀似慵懶的打了一個哈欠,從一輛華麗的馬車上慢騰騰的爬下來,鑲嵌着美玉的靴子踩在沙地上顯得十分辛苦,深一腳淺一腳搖搖晃晃的走上前來,對着年輕將領說道:“探子回來了嗎?這麼大的日頭,該找個背陰的地方睡一覺纔是。”

年輕將領轉過頭來,將手裡的望遠鏡遞給身側的侍從,雙眼淡漠,語氣淡淡的對着紫衣男子說道:“應該快了,若是累了,去車上休息一下,人回來了我會通知你。”

紫衣男子似乎沒有注意將領冷漠的表情,從懷裡掏出一塊錦帕鋪在地上,徑直坐下去,低着頭一副要睡着的樣子,“一路都在睡,也睡的差不多了,出來曬曬太陽也好。”

年輕將領對着一旁的侍從使了個眼色,下屬會意,連忙跑到馬車旁,從裡面取出一把大傘又跑回來遮在男子的頭上。紫衣男子慵懶的斜了下眼睛,瞟了傘一眼,語重心長的說道:“南兒,我都說了,這一次來就是要曬曬太陽,你又不是不知道,清湖的宋才女說本王太過於陰柔,沒有男子氣概,寧肯削髮爲尼也死活不肯從我。哼哼,本王縱橫花叢這麼多年,什麼陣仗沒見過,要不是本王不願意用那些下乘的手段,任她怎樣三貞九烈,也休想逃出本王的手掌。等本王回去,就讓她好好見識見識什麼才叫真正的男子氣概。”

年輕將領面色不變,眼光卻微微有一絲波動,可是轉瞬就已經消逝,只是恭敬的點頭說道:“義父,大漠日頭毒,義父若是真的想要曬太陽,還是等回去找個好地方吧。”

“恩,你說的也對。”紫衣男子微笑着點頭說道:“還是南兒最細心,大漠這裡的事情交給你,本王就可以放心了。”

年輕將領點了點頭,說道:“請義父放心。”

紫衣男子緩緩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滿身濃郁的香風頓時四散溢出,懶散的嘟囔道:“也沒什麼不放心的,有南疆的那個老大夫在手,不愁楚離那個瘋子不上鉤。再說齊安、骨力阿術還有龍格家的人都不是擺設,就算秦之翔有二心,咱們也還有後招,現在只怕花溶月那個野女人不肯好好合作,這個女人的底細本王一直沒搞清楚,長的還那麼漂亮,真要本王對她下手本王還真狠不下這個心。”

被叫做南兒的將領低着頭沉聲說道:“義父放心,陸華陽正在監視花溶月,一旦這羣馬賊有異動,我們僱傭的那夥傭兵立刻動手,不會誤事的。”

紫衣男子的年紀看起來比輕甲將軍大不了幾歲,卻被他一口一個義父叫着,也沒有絲毫不自在的表情,反而慢條斯理的說道:“我纔不相信陸華陽那個女人,女人嘛,畫眉塗粉還差不多,提刀上戰場像什麼話…..”剛說到這,頓時住口,不好意思的看了南兒一眼,笑眯眯的湊過去,趴在他的耳邊小聲的說道:“我可不是說你啊。”

他略帶酒氣,更多卻是花香的溫熱呼吸噴在年輕將領的臉上,將軍白皙的臉孔上頓時升起了兩朵微微的紅暈。將軍的聲音略略有些尷尬,轉移話題道:“那義父爲什麼還把這麼重要的任務交給北秦?”

紫衣男子哈哈一笑,很是得意的搖頭晃腦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個東南大都督不是進了大漠了嗎,她們兩人,可是天生的死敵啊!”

天上的蒼鷹突然淒厲的叫了一聲,紫衣男子轉過身去,一邊搖搖晃晃的向着馬車走去,一邊哼哼呀呀的唱道:“牙牀咯吱青紗帳,玉臂雪膚美嬌娘,豐乳肥臀胭脂肉,香汗淋漓綺夢湯。”

輕甲將軍站在原地,看着紫衣男子遠去的背影,一雙眉漸漸的皺了起來。

“少將,”一名下屬上前輕聲說道:“前方斥候已經接近樓蘭,正在等您的下一步指示。”

少將低頭看着那張凝聚了無數鮮血的大漠地圖,突然伸出嫩白的手指狠狠的點在了樓蘭古城之上。

就在西川的昭南少將和剛剛自封爲西陵王的燕回對話的時候,大漠的另一角一夥黑衣人卻在飛速的奔馳着,馬蹄聲踏破了沙漠的荒涼,奔馳了半日,直到日落西山,纔來到了他們的目的地,大帳的簾子被掀開,齊安看了眼來人,眉頭輕皺,沉聲說道:“什麼事?”

“大汗有信。”

齊安接過那人遞過來的書信,拆開看了一遍,隨即對着那名黑衣人的頭領說道:“回去告訴你們大汗,就說我答應了,就按他說的辦。”

那羣人點了下頭,轉身就走了出去,一會的功夫,就聽到蹄聲遠去的聲音轟鳴響起。

一名三十多歲的儒生沉吟半晌說道:“太子,這些匈奴人可靠嗎?”

齊安淡淡的輕哼一聲,過了許久,才低聲說道:“他們不用可靠,只要夠蠢就可以了。”

說罷,迅速寫了一封信,交給儒生道:“找穩妥的人交給燕回,就說匈奴人已經大怒,骨力阿術雖然有懷疑,但是爲了彈壓匈奴各部落的怨恨不得不發兵樓蘭,之前樓蘭的那場屠殺也要算在楚離的頭上,到時候就不怕匈奴人不紅眼睛。我們的人正在引着楚離往樓蘭的方向去,就是要做的似是而非,骨力阿術有腦子,不代表其他匈奴人也有。”

想了想,他又說道:“莊青夏深諳追蹤之道,進大漠的第二天我們的人就被她甩下,現在不知道她已經到了哪,千萬要留意,不能再被這個女人壞了事。”

儒生沉聲應是,繼續問道:“太子,我們也要去樓蘭嗎?”

齊安陰沉一笑,靠在椅子上,緩緩說道:“這麼熱鬧,本太子怎麼可以不去?楚離的死期不遠了,作爲老友,我理應去送他一程。”

青夏根本不會知道在她火速行軍趕路的這段時間,因爲她對大漠地形的熟悉和沒有遇到戰事阻擋,早就已經搶到了比她早進大漠的楚離的前面,搶先一步趕到了樓蘭城。西川和北秦的聯軍屠殺隊剛剛離開,他們就來到了這個栽贓陷害的城池。這一路行來,最近的時候,她和楚離甚至只隔着兩座沙丘。

這一點,不光是青夏,就連燕回齊安等人也是沒有想到的。

齊安等人的計謀很簡單,但卻非常的有效,他們在當地抓到了大批的漢人,換上事先帶來的南楚軍裝,製造楚離軍力大損的假象,以便在匈奴人發現自己家園被毀之時知道楚軍也同樣傷亡慘重,從而更加有信心去和楚軍對抗。這樣他們就可以坐收漁翁之利,省下很多麻煩。

然而,匈奴人還未趕到,他們卻依靠這個計謀險些害的青夏所帥的楚軍譁變,好在一場大沙暴的襲來,阻擋了青夏等人的腳步,讓他們不得不滯留在樓蘭城中,從而認真的查看了那些屍體,終於發現了不妥之處。

發現了這一切之後,青夏頓時隱約發現了一點苗頭,敏銳的政治嗅覺和戰爭經驗讓她模模糊糊的意識到這樓蘭城有可能會成爲最後一戰的關鍵地點,就算不像她猜測的那樣,匈奴人也必定會來到樓蘭,只要跟着這羣被仇恨衝昏了腦子又深深熟悉大漠的匈奴人,就必定能找到楚離的下落。

於是,青夏就安營紮寨在樓蘭後方的土山之中,隱蔽下來之後,他們再一次開始了之前在各個部落的屠宰場中所做的一切——僞造殺人現場,抹去一切楚軍的痕跡,將髒水潑向西川北秦的頭上。

青夏的行軍迅速、超強的反偵察跟蹤能力、以及對大漠的瞭解,都遠遠的超出了齊安燕回等人的意料。在他們想象裡,青夏此刻應該還在龍牙沙漠附近打轉,並被馬賊花溶月截下,大戰之後落入陸華陽的包圍之中。而不是最先趕到樓蘭,並一再破壞他們的陷害計劃,使得認爲是楚軍殺害自己族人而發兵樓蘭的部落數量大打折扣,最後聚集的還不到兩萬,反而要求骨力阿術攻打西川的匈奴人卻足足有十多萬人。

當燕回接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第一反應不是莊青夏趕到了,反而認爲是齊安在中間搗鬼,秦之翔暗中默許,畢竟西川目前還是匈奴人的盟友,對於重信的匈奴人來說,被盟友出賣,顯然會引發更爲嚴酷的後果和仇恨。於是他很堅決的停止了最近一批和齊安北秦交換的消息和信件,有所保留的放慢了腳步,靜候事態的轉變。

反之齊安也是如此認爲,在他的想法裡,西川和北秦是互相陷害,從而壞了大事。

而北秦卻仍舊是悄無聲息,正如他們一開始的態度一樣,溫吞如水,不露半點鋒芒,只是繼續按之前的計劃潛伏不動。

所有的消息傳遞都陷入僵持,楚軍的行蹤也完全失去了蹤跡,少了大多數匈奴人的協作,南楚大皇好像徹底消失在大漠上一樣,再無一人知道他的下落。於是,所有人的目光不得不重新凝聚在樓蘭之上,靜靜的等待着那座死城究竟會轉出什麼花樣。

一片風雨飄搖的大漠上,除了匈奴人內部鬧得不可開交之外,其他幾方都好像陷入了冬眠,不敢再有半點異動。

這是一場嚴酷的心理戰,雖然各方力量還從沒有絲毫的碰面,可是他們的戰術、智慧、耐心和分析能力卻在不同的層面交鋒,戰況激烈。而青夏這個二十一世紀的超級特工,也依靠她頑強的心智、過硬的專業素質、還有超出這時代的戰術運用,略略佔了上風。

所有人都在緩緩的試探,悄悄的接近,古樸中帶着濃厚血腥味道的樓蘭城,風雲際會,雲霧翻騰。

五日之後,樓蘭外的赤水河垣上,緩緩的響起了西川特有的號角聲,齊安知道,骨力阿術知道,青夏也知道,這個聲音所代表着,最具防備之心的燕狐狸,也已經到了。

赤水河垣地勢奇特,類似於黃土高原,千百年來被河水沖刷,漸漸好似一個巨大的平臺高高的矗立在大漠之上,下方溝壑縱橫,因爲有水源,就形成了小片的綠洲,是以各方明明知道其他勢力隱藏在河垣下方,卻不敢貿然前去查探,只是小心的潛伏着,等待着那個最先沉不住氣的人。

兩日的靜候之後,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沒有任何舉動,因爲他們都很有默契的知道,那個最爲重要的人,至今還沒有踏足這片渾黃的土地。

沙洲飛白鷺,青衣帶蓑笠。夕陽西陲,紅雲滿布,一匹通體雪白的雙峰駱駝脖間繫着一串金鈴,叮噹着緩緩行來,上面坐着一位一身青袍的年輕公子,眉目疏朗,姿態灑脫,在一名白髮老丈的引領下,於熾熱的烈陽之下,漸漸走進了那座死寂的古城。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了這個外來人的身上,可是卻沒有一個人出面阻擋。

如今的局勢是一片微薄的冰面,下面早已經暗流洶涌,需要的只是那顆砸碎冰層的石塊罷了。

青夏看到那名青衣男子的時候,幾乎以爲自己看到了秦之炎。她站在大營之前,看着空無一人的長街上站立的男子,卷着黃沙的風吹過他的長髮,飄飄散散的在乾燥的空氣裡飄搖。男子看起來還很年輕,可是那雙眼睛卻好似穿透了千年萬年,匿藏了太多的滄桑和坎坷,細細的魚尾紋熨帖的遊弋在他的眼角,卻絲毫無損他的風華。男子也看到了青夏,眼睛漸漸彎起,牽起嘴角,然後溫潤的一笑,聲音醇厚的說道:“請問這位姑娘,這裡可有投宿的客棧嗎?”

時光飛掠而過,有誰的心微微抽搐,悄悄的滴出血來。

沒有任何一個正常人會走進這樣一座空無一人的城市,還敢這樣安然的向一位一身戎裝的軍人詢問客棧在哪裡的。更何況青夏的裝扮,即便是最熟悉的親信也不可能輕易認出,除了當年的軍校教官,這個人是第一個一眼就認出她是女扮男裝的外人。

當晚的樓蘭城內一片安靜,但是這只是表面現象,畢竟大戰在即,所有的人全都暗暗的磨亮了自己的兵器,等待着那誓死的一戰。

青夏坐在書案前,看着青衣男子優雅的喝下一杯花茶,面色不變,手心卻微微有絲絲冰涼的汗水。

“你是什麼人?”

男子淡淡一笑,輕輕挑眉,說道:“過路人。”

“樓蘭此地幾日前鮮血橫流,後山的萬人坑至今還聚集着大批的禿鷲,各方大漠勢力齊聚,眼看就要爆發大戰,你這個路人這樣堂而皇之的走進來,未免太過於大膽了一點。”

“各位將軍要打仗與我何干?”男子一笑,眼眸閃過一絲難掩的鋒芒,嘴角溫軟的牽開,露出一排白皙的牙齒,繼續說道:“更何況,人都有一死,樓蘭百姓的死活,似乎更與我無關。”

青夏眉頭輕輕皺起,雙眼在男子的身上來回打轉,鳳眼微眯,終於站起身來,呼啦一聲打開大帳的簾子就走了出去。

男子目光溫潤,笑吟吟的望着前方,緩緩端起茶杯,飲了一口。

眼下的局勢十分危機,表面上,是青夏將所有的敵人都吸引來,鉗制了他們的兵力,讓他們看不清虛實的困在樓蘭,爲楚離開闢出回楚的道路。可是實際上卻是青夏的軍隊被各方勢力圍困於此地,團團包圍,若不是佔着樓蘭城的地利,可能早就已經被數倍於自己的敵人瓜分蠶食。

而最令人揪心的是,楚離若是知道自己被圍困於此,會不會不顧危險的冒險前來?

她可以爲了楚離孤軍奮戰,拖住各方大軍的腳步爲他開闢通途,那麼他會不會因爲自己而放棄逃生的希望,而傻傻的投入死局?

青夏站在營地裡望着天上的圓月,靜靜的等待第七批斥候的回報。然而更鼓敲過了三響,仍舊沒有一聲馬蹄的聲響,她知道,如今的樓蘭城,已經成爲一個可進不可出的圍城。

輕微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青夏以爲是來勸自己回去休息的宋楊,聲音略略有些疲倦的說道:“你先回去吧,我還不想睡。”

一件溫暖的披風突然披在了自己的肩上,青夏鼻尖微動,一顆心彷彿瞬間被人捏緊,那種淡淡的,整夜遊蕩的夢中的川貝香氣在空氣裡浮動,就像是早春的楊柳一般搖曳飄蕩,面色蒼白的女子頓時回過頭去,雙眼大睜的看向來人。

男子微微一笑,似乎半點也沒有注意到青夏的失態,只是笑着說道:“已經入秋,大漠夜裡最是陰冷,將軍小心了。”

青夏微微有些發愣,面色從震驚、欣喜、不能自抑,漸漸變得淡漠、失望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自嘲。

“樓蘭已經成了一座孤城,你進來容易,想再出去,怕是困難了。”

男子一笑,笑容溫和,眼睛醇和如浩瀚平靜的海面,他一撩衣袍竟然就坐在青夏旁邊的石臺上,靠着經歷過千百年風雨琢磨的古樸欄杆,輕聲說道:“那就不出去了,等戰事平息了,再走也不遲。”

青夏本想對他說戰事結束後這一座城池的人可能一個也活不了,可是看着他有恃無恐的樣子,突然意識到自己接下來說出的話也許太傻,就靜默不言,在他的旁邊坐了下來。

“姑娘有心事吧?”

青夏也不回答,只是靜靜的仰着頭,看着上空的星辰。男子也不以爲意,反而繼續說道:“在下剛剛在帳內卜卦,發現破軍星移位,本該於三年後爆發統治星野的星辰卻於今日就有了末路的態勢,想必是有外力干擾了星辰的軌道,真是令在下百思不得其解。”

青夏眼梢微挑,淡淡的應聲道:“是嗎?公子年紀輕輕,沒想到卻是占卜問卦的高手。”

“不敢不敢,在下也只是略通一二。”男子一笑,說道:“天上的每一顆星辰都對應着下面的命勢,蒼生庸庸碌碌,對天下大勢無關痛癢,可是帝王將相卻都有各自的命星,星辰的軌道早已預定,所有的一切只是順應大勢的發展而已。”

“哦?照公子這麼說,天地間的一切都是早已定好的,無論爲人如何努力,也無法改變了?”

“也不盡然,”青衣男子笑道:“雖說命運不可逆轉,但是在下遍觀多年的星野圖,發現還是有例外的。比如一千三百年前的秦二世胡亥,就是變死星爲昭明,帝王異主,星圖大亂,千年不復太平。還有八年前的南楚後宮之中,一顆命星橫空出世,再一次打亂星圖,可見人力縱然渺小,但仍舊有改變大勢的可能。”

青夏眉頭一皺,猛地回過頭去,雙眼銳利如鷹,卻見那名男子笑吟吟的望着自己,絲毫沒有半點表情的變化。

“秦二世佔據帝王命格,從此天地間再無後世雄才,他一人的成功,卻是以無數英雄的庸碌爲代價的。反觀之,姑娘以女子之身封侯拜相,領兵出征,也改變了太多人的命勢,若不是姑娘,如今坐鎮北秦的必不是秦之翔,南楚大皇,也不必陷入這樣的危局之中。”

“你到底是什麼人?”

青夏的眼神越發銳利,帶着隱含的機鋒,男子朗朗一笑,說道:“我已經說過了,我不過是一個路人,恰巧在這個時候經過此地,很快也就會在此地消失,碰巧發現姑娘心裡的那杆天平在左右搖擺,於是斗膽前來指點迷津。”

青夏眉梢輕挑,示意他繼續往下說,男子溫和的說道:“世間運勢多變,星野不斷變幻,但是萬變不離其中,如同長河十曲畢竟東去,百川轉折終會汪洋,歷史在哪裡偏轉,最終也會歸結於哪一處,所有的一切都會淹沒在歷史的浪潮之中,包括很多東西。”

男子突然一笑,眼神沉靜的說道:“我今日所說的這一切,姑娘可能此刻還不是很明白,但是將來總有一日,是會了悟的,在下只希望,未來若是有機會能將一切還原於歷史的時候,姑娘可以順水推舟,給後世的子孫一個建功立業的機會。”

大風捲起男子的一身青衫,他站起身來,柔和一笑,衣衫磊落,墨發飛揚,說道:“叨擾了姑娘半日,在下也該離去了,很多年沒聞過大漠的風了,真是懷念這個味道。”

男子看起來年紀不大,可是說起話來卻好像已經經歷了那麼多的滄桑,青夏凝眉望着他,突然說道:“你能出去嗎?”

男子點頭道:“姑娘可是有話要在下帶出去?”

青夏看着眼前這個奇怪的男人,不知爲何,卻深深的相信他必定有離去的辦法,咬着嘴脣,沉吟半晌終於點頭道:“我想請你幫我截住一個人,告訴他我已經回南楚了,這裡只是一個幌子,說我在盛都等他,一定要活着回去見我。”

青袍男子眼睛微微眯起,輕笑道:“如今姑娘四面楚歌,腹背受敵,不出三日,必將受到敵人的大舉襲擊,依在下所看,姑娘根本無法撐過十日,若無援軍,這片大漠就是姑娘的埋骨之地了。”

青夏並不回答他的話,只是固執的問道:“你能不能辦到?”

男子看着青夏明亮的眼睛,半晌,突然輕笑出聲,伸出手來,說道:“信物呢?沒有信物,他怕是不會相信我。”

青夏深深吸了口氣,從腰間解下一隻樸實無華的青色玉佩,上面繫着青白兩色的繁雜繩結,玉佩上刻着兩個娟秀的小篆,筆畫繁瑣,在月光下隱隱有一絲清冷的滋味。男子低頭看了兩眼,也不說話,就放進懷裡。

“你若是真的能出去,可以可以再帶走一個人?”

男子調侃道:“姑娘不是自己想要隨在下而去吧?”

青夏轉身就向大帳走去,男子跟在後面,一路前行,突然聽到一陣如黃鶯般的歌聲,青夏站在帳外輕輕咳了一聲,歌聲頓止,一個一身火紅的少女登時探出頭來,看着青夏笑顏如花的說道:“大將軍,你來啦?”

青夏尷尬的推開她的手,指着身後的男子,說道:“這位是….”剛說到這裡,突然想起自己還不知道對方的名字,眼神有些奇怪的向後望去。

男子會意,連忙笑着上前說道:“我姓樑。”

青夏點頭道:“這位是樑先生,他會帶着你離開樓蘭,去找你的族人。”

阿洛貝大驚,眉頭一皺,上前一把拉住青夏的手臂,叫道:“不行,我不能扔下你自己走。”

青夏眉間輕蹙,突然拉着阿洛貝的手說道:“你跟我來。”然後,就拉着她進了大帳,一會的功夫,兩人一同走了出來,阿洛貝面色通紅,青夏若無其事的對樑公子說道:“就擺脫你了。”

“你放心。”

白髮的老丈牽着駱駝緩緩走了過來,遠遠的站在一旁,樑公子走了幾步,突然回過頭來,對着青夏輕笑着說道:“逝者已矣,往世不可追,姑娘辛苦一生,也該珍惜眼前人了。”

青夏目送着阿洛貝和這曇花一現的樑公子漸漸遠去,終於擡起頭來,深深的鬆了一口氣。

所有的一切,能做的、不能做的、該做的、做不到的,她都已經做了,現在只有聽天由命了,只要楚離接到她的消息,定會平安回到盛都,就讓她在這裡拖住這羣虎狼,放楚離東去。

長風呼嘯,帶起血腥的風。

次日一早,南奴赤利的首領阿木圖就帶兵率先攻打起樓蘭城來。

衝耳之際到處都是喊殺聲,士兵們在城牆上來回的奔跑着,不斷的揮舞着戰刀砍斷城牆上拋上來的鉤鎖,用利箭向城下還擊。

城頭上滿滿都是楚軍的形貌,那些漆黑的戰甲閃動着噬人的寒芒,讓下面的匈奴人越發堅定了前面敵人的身份,南奴赤利作爲沒被青夏發現的一處遭到屠戮的部落,對楚軍的恨意已經深入骨髓,阿木圖爲人彪悍,一馬當先,帶着一羣匈奴人,騎在馬上呼嘯的廝殺而來。城牆高達數丈,他們就用鉤鎖鉤梯擲上城頭,悍不畏死的向上攀爬,後面有大批的弓箭手來回奔走,向上射箭,以掩護他們,可是在楚軍的熱油沸水利箭的阻擊下,仍舊被壓制的擡不起頭來。大片的鮮血和人頭彷彿是割麥子一樣的齊刷刷的倒下去,黃沙遍佈,血泥糅雜。

青夏站在牆頭上,指揮着衆軍有條不紊的反擊,南奴赤利是草原人,擅長馬戰,攻城並不精通,所用的方法十分笨拙,人數也不夠多。有了之前黃彪的偷襲草原,如今匈奴大軍出兵,再也不敢傾盡所有了。青夏知道真正的戰役還沒有開始,是以也並沒有用盡力氣。

一日的攻城就在這樣雷聲大雨點小的時間裡緩緩過去,雙方傷亡都不大,但是傍晚的時候,西北方卻陡然傳來一陣淒厲的號角,青夏聞聲背脊頓時一涼,她知道,骨力阿術終於耐不住寂寞,要向自己發動攻擊了。而自己爲了安撫士兵所說的楚離的援軍,卻永遠也不會來了,有那麼一剎那,她甚至不知道該如何撐下去。

城牆之下,密密麻麻的匈奴兵像是一片烏雲一樣緩緩的覆蓋上來,浸了油的牛皮鎧甲被火烤的硬邦邦的,行動間發出鏗鏘的聲響,雪亮的戰刀閃動着嗜血的寒芒,配合着那些裸露在外的粗壯的膀子,越發有濃重的殺氣迎面撲來。

這樣彪悍的士兵若是在平地遭遇,可能只要三個回合就可以撕開楚軍的防線,青夏此次勝就勝在她在西川人之後,在匈奴人之前趕到樓蘭。燕回屠殺樓蘭滿城,本是爲了激怒匈奴,坐視匈奴和南楚開戰,卻不想被青夏橫插一腳,破壞了他的計劃不說,還佔據了樓蘭地利,使得現在的攻城要多費許多功夫。並且,最可氣的是他直到現在都要不能斷定城裡的將領究竟是誰。因爲大部分匈奴人的退戰,讓他失去了楚離的下落,又以爲莊青夏仍舊在龍牙和花溶月陸華陽纏鬥,是以,對城中人物身份的猜疑,讓他越發的小心了起來。

匈奴人避開主城,分成兩側雙翼從變成搭梯強攻,骨力阿術部下的匈奴人遠不是南奴赤利能夠相提並論,那些赤着膀子的大漢嘴裡叼着狼刀,雙手各握着一把匕首,在城牆上插一刀就向上攀爬一步,停下來時找到粗糙的落腳點,抓起身後的弓箭就向上射來,如同壁虎一樣緊緊的扒在城牆上。

一桶一桶的沸水滾燙的澆下去,可是夜裡風冷,等水澆到匈奴人身上的時候已經不再滾燙,掉下去的人也越發的少,青夏到此時才知道骨力阿術爲何選在這個時候進攻,而此時城中已經沒有滾油了。

戰馬的嘶鳴,人聲的慘叫,箭矢排空,所有的聲音都好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青夏站在城頭上,一身白色的戰甲,身後的黑色披風在獵獵翻飛,她沒有衝到最前面,只是堅定的站在城頭上,讓所有的楚軍都能看到她,看到他們的主帥。她只想讓他們知道,即便是在這樣危急的情況下,她仍舊和他們在一起,爲了南楚,爲了家園,爲了各自的信念,在頑強的堅守着。

隆隆的戰鼓轟隆的響了起來,腳下的大地彷彿隨着各人的心在一同跳動,楚軍發了瘋一樣的嘶吼,面對着數十倍於他們的敵人奮不顧身的廝殺着,死守着這座唯一的屏障。

戰爭不是暗殺,個人的力量在此刻顯得是那般的渺小,青夏看着密密麻麻如蝗蟲一般的敵軍,堅定的握緊了腰間的長槍,背脊挺拔,如同一隻挺立的豐碑。

她一直知道,若是真的有那麼一天,她會毫不猶豫的爲楚離而死。曾經的她,只是會覺得對他有虧欠,只是想通過一些別的方式去償還,可是此刻,她卻突然有一絲莫名的欣喜。她很開心的想,她救了他,他可以活着,可以安然無恙的回到南楚,她用她的生命守護了他的江山,從此以後,再也不會有那些難言的心事阻擋在他們之間,她的血肉灑在這片跌宕的大漠上,鑄成了他鐵桶一樣牢固的萬里河山,永遠的守護着他的子民,這樣的她,會不會就算是一種特別的愛?

八年來,他們相互糾纏,相互傷害,卻又總是在危急關頭毫不猶豫的爲對方挺身而出。他的冷漠,他的霸道,他的的謀算,他的欺騙,他的倔強和固執,他的受傷和失望,還有他們之間一起走過的那麼多年,那麼多往事,終於可以光明正大的迴盪在她的腦子裡,不用再如曾經那般,只是想一想,都覺得是對那個人的褻瀆。

也許,自始自終,她都是愛着他的,因爲愛,纔會有恨,有失望,有不甘,更會有擔心,有害怕,有掛念,有愧疚和不捨,每一次危難之際,她的腦海之中第一個迴盪的人都是他的臉,都是他一身黑甲劍眉星目的模樣。他的愛太沉重,太濃厚,她迴應不起,更說不出口,那麼就讓她爲他而死,用這種方式去報答那永遠也無法吐出脣角的刻骨銘心。

命運讓她一前一後愛上了兩個人,註定了要讓她爲一個走遍天涯海角,再爲另外一個奔赴黃泉。

礌石、滾木、石灰、沸水,全都派上了用場,匈奴人完全用人命鋪出了一條路來,城牆上幾處缺口突然同時被打開,匈奴的匈奴人口裡叼着狼刀赤着膀子爬上了城樓,楚軍不敵,瞬間就有幾人喪命。驚呼聲頓時響起,下面的匈奴也齊齊歡呼,青夏眉梢一挑,身形瞬間化成一股旋風,長槍有若蛟龍,點刺挑殺,狀似瘋魔,沒有任何花哨的招式,全都是最直接最實用的方法,槍槍刺入敵人的要害,鮮血噴涌,腥臭逼人,人如槍,槍如人,出手迅速,好似神蹟,彈指間刺出百槍,誅滅百人,白甲將軍長槍柱地,旋風收勢,面色冷然的看着前方,眉心的血絲緩緩流了下來,可是她的面色卻沒有一絲波動。

楚軍目瞪口呆,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真正見到青夏動武,他們誰也沒有想到這個看似文弱,智謀決斷算無遺策的大都督竟然還是一個武藝上的高手。短暫的沉默之後,巨大的歡呼聲陡然響起。南楚的軍人們好像吃了興奮劑一樣,迅速的回到各自的拼殺之中去,匈奴人頓時苦不堪言。

燕回放下望遠鏡,嘴角牽起,轉過頭來淡笑道:“果然是她,南兒,你有對手了。”

昭南少將面色沉靜,沉默的帶上頭盔,穿好護甲,剛走了兩步,突然回過頭來說道:“義父,刀劍無眼,請不要靠近戰場。”

燕回點頭笑道:“你讓我去我也不去,沒得弄髒了我的新袍子。”

淒厲的戰鼓突然響起,匈奴人還沒完全退出戰場,西川的大軍就呼嘯着壓了上去,齊言坐下的大將孟郊對齊安恭敬的說道:“太子,莫昭南出兵了,我們要不要上去?”

齊安騎在馬上,緩緩的搖了搖頭,道:“先不忙,等西川退下來我們再上。”說罷,東齊太子陰狠的一笑,摩挲着一旁的望遠鏡,低聲嘆息道:“沒想到真的是你,你還真是對他死心塌地,只是不知道,我們這樣一輪又一輪的車輪戰下去,你能堅持多久呢?”

整整三天,青夏都沒有合過眼睛,楚軍傷亡並不大,實際上是對方的進攻並不猛烈,但是卻從未有絲毫的停歇,他們彷彿是商量好的一樣,一輪又一輪的車輪戰輪番上陣,不給楚軍半點休息的時間,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只是無休的纏鬥,似乎在等待什麼一樣。

青夏當然知道他們在等什麼,若不是有樑公子不知道用什麼辦法悄悄出營,她也可能早就出城和對方決一死戰。

他們在等,等待楚離殺進來救自己,而自己也是在等,等待楚離遠離大漠,爲他贏得離去的時間。

天色漸漸灰暗,坦搭的士兵漸漸退了下去,聲勢漸小。青夏一身銀白的鎧甲已經變得滿是血污,三日以來滴水未盡嚴重消耗着她的體力,她將隊伍分成三隊,輪番上陣,每一隊只有三千人,防範起來十分吃力,可是這也好過無休止的與敵人對抗。

火頭軍擡上了幾口大鍋,好在樓蘭富庶,人雖然死了東西還在,他們並不至於斷糧。

熱氣騰騰的白米飯被端上了城樓,前排的士兵們還在戰鬥,後排的軍人卻端着飯碗開始大吃,幾口將米飯吃下去後立刻站起身來,接替前面的士兵繼續守城。

前天的下午,青夏正和一羣士兵一起吃飯的時候,一隻流箭射來一下子穿透了一名黑衣衛的腦袋。那是匈奴特有的射鷹的箭,勁頭很大,上面還帶着倒刺,噗的一下射掉了黑衣衛的半邊腦袋,白花花的腦漿撒了青夏一碗,跟雪白的白米混在一起,竟然那般的和諧。

士兵們迅速將死者的屍體拖到一邊,然後吃飯的繼續吃飯,戰鬥的繼續戰鬥,青夏緊咬着嘴脣,強行抑制住想吐的衝動。她知道,她是主帥,如果連她都堅持不下去了,那麼,他們這隊孤軍深入的南楚精銳,就必將死的沒有半點價值。於是她端起飯碗,幾口將那些腥熱的米飯吃了下去,連帶着翻騰的胃酸,涌起的酸水,一同狠狠地嚥下去。

那天晚上,在無人看到的地方,她瘋狂的嘔吐,幾乎將一顆胃也吐出來。

戰爭是殘酷的,但是她有自己的希望和信仰。

楚離,無論如何,請你一定要平安。

三天,五天,七天,十天.

二十天,整整二十天!樓蘭之戰已經進行到白熱化,楚軍的體力被耗到了極致。可是令下面的各方聯軍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無論那座樓蘭城已經到了怎樣一個千瘡百孔的地步,無論是怎樣的搖搖欲墜,但那上面的黑龍旗幟卻始終屹立不倒,頑強的好似萬古聳立的雪峰一樣的矗立在上。

各方的領袖都已經敏銳的意識到了這樣一個問題,整整二十天,完全足夠從此地回到華容小道,而楚皇卻始終沒有現身,那麼,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經離去,而他們在這裡故作聰明的所謂的引敵入甕的計劃不過是被對方將計就計,用來拖延他們的時間,好放楚皇東去?

終於,就連一向放浪形骸如燕回都登時變了臉色,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同時做出了一個決定,無論如何,不能再拖下去了,若是他們發兵三十多萬,共同聯軍進入大漠,卻只和對方一隊不足一萬人的隊伍纏鬥,那此行就將成爲華夏大陸最大的一個笑話,西川、東齊、北秦、匈奴,也將成爲整個天下的笑柄。

抓不到楚離,此行將沒有任何意義,但是,他們也不能就這樣放棄樓蘭裡的楚軍轉頭離去。所以,一同會戰將近一月,各方統帥第一次召開了會議,決定集結所有大軍,共同出兵,消滅東南大都督夏青在樓蘭城中的軍隊。

次日一早,第一波所有大軍集體出動的戰役終於開始,鋪天蓋地的軍人潮水般的涌向搖搖欲墜的樓蘭古城,廝殺聲和慘呼聲充斥天地,血泥糅雜,草木含悲。

青夏早就已經料到會有這一天,以一萬大軍拖住對方三十萬聯軍半月有餘,這樣驕人的戰績已經足夠她欣慰。最重要的是,楚離一定已經回到了南楚,沒有後顧之憂下,青夏也敞開心扉,不想再同他們戲耍下去。

所有的一切必須要做一個了斷,想要吃掉自己,也必須要讓他們付出相應的代價。

整整一個白天過去了,血戰到了黃昏,樓蘭城城頭幾次爬上了敵軍的影子,但在黑衣衛的頑強廝殺下,卻終於保住了那面飄搖的龍旗,聯軍徹底震怒了,他們無法想象,這樣一個不到一萬人,並且已經不眠不休血戰了一個月的軍隊會有這樣巨大的戰鬥力,那座看似隨時都有可能倒塌的樓蘭城卻始終堅挺的挺立着,好似風中的殘燭,好似每分每秒都馬上就要熄滅,但卻一直髮着亮光,並且似乎將會一直亮下去。

整日的激戰,無論是楚軍,還是聯軍,都已經疲倦了,聯軍們不再抱有今日結束戰爭的幻想,南奴赤利和女真各部已經在部署退兵。然而就在這時,聯軍攻勢較弱的西城門,卻自動打開了。

所有人都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他們無法想象,這個時候樓蘭城的城門被打開究竟意味着什麼,那羣躲在城上終日放冷箭的南楚人一旦跑到平地上怎麼可能是三十萬聯軍的對手?

但是不管怎樣,所有人霎時間轟的一聲全都迎了上去,率先衝進城門的誘惑太大了,讓這羣人聽不到莫昭南的號令聲,完全陷入了自顧自的衝殺之中。

一隊五千人的騎兵突然自裡面衝殺而出,人人披着黑甲,肩上繫着紅色的肩帶,平舉着鋒利的戰刀,在他們之前,一身白甲的年輕將領身後招展着漆黑的披風,像是一隻孤傲的蒼鷹一般,她緩緩的舉起右手,面色平靜的看着對面潮水一般洶涌奔來的敵軍,眼神寧靜,除了冷冽的寒芒,沒有一絲一毫畏懼的情緒,突然,她將手重重的揮下去,長風呼嘯而起,捲起她的披風獵獵翻飛,肅穆的軍隊發出震耳欲聾的高呼,迎着火紅的夕陽,衝殺而去。

這是一場三十對一的戰爭,沒有任何人會認爲防守的那一方會有丁點勝利的可能,然而世事總是向着不可思議的方向發展而去,所有人無法想象的那一刻,奇蹟就這樣發生了。

後無去路,前有追兵,孤身陷入死地,沒有補給和外援,這是一場必輸的戰役,所有的南楚軍人們都抱着必死的信念而來。然而,在很多時候,一隻頑強並且不懼生死的隊伍,是無敵的!

大地在腳下顫抖不已,之前的自大和嘲笑漸漸化作不可抑止的恐慌,整齊的黑甲騎兵們像是一座巍峨的高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逼近,狠狠的壓了上來。前排的聯軍還沒反應過來,連一聲驚呼都沒喊出嗓子,就被巨大的壓力瞬間擊潰掀飛,南楚的軍人們戰馬高昂,來勢驚人,揮舞着巨大的戰刀,發出震耳欲聾的吼叫,在他們年輕的主帥的率領下,以勢不可擋的姿態,兇悍的彈壓上來。

燕回放下望遠鏡,向來玩世不恭的面上再也沒有了往日的嬉笑,他雙眉緊鎖,看着莫昭南及時整頓大軍退回,卻也沒有半點欣慰之情,一張白玉臉孔滿是陰霾,帶着說不出的寒冷。

半晌之後,昭南少將一身戎裝的走進,鏗鏘跪在地上,對燕回沉聲說道:“昭南辦事不利,請義父責罰!”

燕回面色不變,緩緩的轉過頭去,看着莫昭南,沉聲說道:“你能看出危機,及時帶着主力撤退,已經不易。”

“義父……”

燕回擺了擺手,靜靜的望着前方的戰局,天色漸黑,聯軍被殺的丟盔卸甲,沒有人知道是怎麼回事,三十萬大軍迂迴的追殺着那一萬人,可是追着追着竟然被他們各個擊破,一口一口的蠶食掉聯軍的力量。聯軍兵敗如山倒,狼狽不堪,拖着破敗的旗幟瘋狂的向大營的方向退卻,沒人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聯軍一方一片哭天搶地的悲慼。

莫昭南皺着眉頭,眼神沉靜,隱隱帶着一絲鋒利的鋒芒。

燕回突然輕聲一笑,語調飽含深意的指着前方說道:“你看懂了嗎?”

莫昭南點了點頭,說道:“對方的指揮官,非常高明。”

“何止高明,就算是大秦戰神秦之炎復活,也未必能做到這一點。”燕回不無讚歎的說道:“他們雖然只有五千人,但是機動靈活性非常大,擊潰了我們的側翼之後,沒有正面和東齊的齊軍對抗,反而迂迴的繞過去襲擾骨力阿術的鐵甲軍,這個弧線繞的非有藝術,既避免了將自己的後方暴露在骨力阿術前鋒軍的正面威脅之下,又壓制了匈奴人的迅速回轉,更以匈奴人作爲屏障,阻擋了東齊和我們西川的進攻,爲他們的攻擊贏得時間。匈奴人騎兵突出,不尊軍令的人大有人在,等於免費爲他們做了前鋒擊潰了自己的陣型。”

“對方的將領對戰事的把握非常精準,能夠敏銳的察覺出我軍的破綻和弱處,並加以利用迅速的製造短期局部的優勢,善於製造混亂並且將混亂擴大,一旦抓到機會就會誓死咬住,並且善於調整隊形絕不戀戰。她看穿了我們不是一個統帥,有效的利用各方的嫌隙,對戰爭手法的巧妙把握簡直到了藝術的境界。就算我們有三十萬大軍,也只能像是一個死人一樣,被弱小的野狗一口一口的蠶食,這樣高明的作戰方法,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了。”

莫昭南眉頭緊鎖,想了許久,方纔沉聲說道:“這個莊青夏,果真厲害。”

“厲害的還在後頭,”燕回冷冷一笑,站起身來,若有所思的說道:“此戰的真正麻煩還在後頭,三十對一的失敗,沒有人願意承認,尤其是死要面子的匈奴人。你的提前退兵,齊人衝亂匈奴人的陣型,匈奴內部不相互回援,會成爲此戰的最大的後遺症。”

燕回眼睛望着已經陷入一片歡騰的樓蘭城,輕輕的嘆息了一聲,緩緩說道:“這是聯軍第一次聯手,就出現這麼大的紕漏,以後,再也不會有任何信任可言。莊青夏,我真是小瞧她了,她曾經在西川從軍,我就一手將她放走,西川,失去了一箇中興了千載良機。”

漆黑的夜色中,黑色的南楚黑龍大旗在長空中呼嘯。

戰事果然膠着了下來,燕回已經不再抱任何剷除楚離的希望,一個月已經過去,三方聯軍死在樓蘭城下的人馬已經足足有七萬之多,而那座樓蘭城,卻仍舊頑強不屈的挺立在那裡。

他們已經不可以就這樣離去,不然,此次領軍的各位將領們,將會徹徹底底的失去全部的軍心。

他們已經成了全天下的笑話,現在重要的只是這個笑話會鬧多大而已。

但是,經過之前的第一次聯手,大規模的戰鬥已經組織不起來,各方只能各自爲戰,來對抗那個神出鬼沒的新一代戰神。

而此時此刻,在樓蘭城裡,楚軍已經斷糧三天了。

五天前,莫昭南襲略樓蘭的糧草,青夏當時在外面對抗齊人,等趕回去的時候,樓蘭的糧倉已經化作了一片火海。不得已下,他們不得不從各家各戶搜索糧食,但是畢竟只是杯水車薪,到如今,他們已經再也無糧可吃了。

青夏無奈之下,不得不下了一個絕令——殺馬!

楚軍頓時譁然,沒有了馬,就意味着他們必須戰死在這裡,再也沒有了逃生的機會。儘管明知道逃生的機會很小,但是事到臨頭,衆人還是驚慌失措了起來,之前因爲勝利而帶來的喜悅不翼而飛,只剩下滿滿的彷徨和淒涼。

青夏沒說什麼,只是當先舉起了刀,一刀砍在了自己的戰馬的脖頸上,黑馬倒在地上,眼眶裡有大滴的淚水緩緩的落下來,定定的望着青夏,一動不動。

這匹馬,還是當日楚離送給她的,已經跟了她很多年,她咬着牙,臉上沒有一點表情,銀白色的頭盔戴在她的頭上,覆蓋住她緊皺的眉頭,腔子裡有滾燙的熱血在奔涌,是那般的腥甜。她強行將所有的情緒都壓下去,不再去想任何事,只是決絕的轉過身去,向着城牆走去,背脊挺直,像是蒼老的鬆。

所有的南楚士兵們都看着他們的主帥,這些日子的接觸下來,她已經不再是那個文弱的東南都督,而是他們心底真真正正的戰神。

噗噗的殺馬聲迴盪在空氣之中,青夏站在城樓之上,看着前面被染成一片血紅的戰場,緩緩的握緊拳頭。

楚離,你可還好,能做的,我都已經做了。現在,就讓我繼續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爲你掃清那些擋路的石頭吧。

呼的一聲,又一陣攻擊衝擊而上,青夏的眼神頓時銳利了起來,她揚起頭來,望着前面黑壓壓的大軍,一絲悲涼的氣息頓時升騰而起。

在經過了十多日的沉寂之後,對面的聯軍終於在燕回的努力下,再一次完成了這一次共同的出兵。

而這一次,她已經無力再去還擊了。

“將士們!起鍋竈,煮馬肉,大吃一頓之後,將對面那些人剷除!”

劇烈的呼嘯聲轟鳴響起,所有的楚軍嘶聲大吼,彎弓搭箭,等待着聯軍的再一次圍擊。

黃沙飛舞,血泥飛濺,三個時辰之後,搖搖欲墜的樓蘭城門,終於被人死死的敲開,聯軍歡呼一聲,齊齊策馬潮水般的涌入。

青夏率軍迎敵,長槍染血,一雙眼睛已經殺的血紅,身邊的士兵越來越少,那些熟悉的臉孔一個個倒下去,好像是秋天的麥子,噴濺着腥熱的血,倒在一片黃沙之中。

青夏的神智甚至有些迷糊了,很多時候她甚至都在打着盹,只有受傷的時候,那些尖銳的疼痛可以提醒她此刻自己正在做什麼。她想,這一次,她可能是真的走到末路了,這裡是滾滾大漠,楚離已經回到盛都,秦之炎已經死了,楊楓早已失蹤,再也沒有任何人會不顧生死的前來救她。

她想起了她的一生,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到漸漸長大,她想起了唐羽,想起李陽,想起無私對她好的楊楓,想起了那個弟弟一般的西林辰,想起了不知在何方的旭達烈,想起了白衣磊落的金少凰,想起了屢次設計陷害她的齊安,想起了清脆竹林中一身青衣的秦之炎,最後,她想起了那個一身黑衣眼神蒼涼的男人。

這一生中,有很多人虧欠她,她也虧欠了很多人,可是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她卻突然不願意再去想了。人都已經要死了,何必再去計較那麼多。最起碼,最後一刻,她還可以死的有價值。

她的一生,見多了長河落日,見多了各色美景,見多了人情冷暖,好在,她還能擁有一雙明亮的眼睛,讓她可以將所有的一切都銘記於心,不管是那些仇恨、陷阱、威脅、抑或是關心、友情和愛。

什麼都不再重要了,她一直很累,是時候歇一歇了。

楚軍已經退到了城樓之上,青夏浴血奮戰,在楚軍的護衛之下退守在角樓之上,聯軍圍立在一側,齊人和西川最先衝上城樓,匈奴人還在下面和殘餘的楚軍對抗。

齊安面色陰沉,冷冷的看着青夏,沉聲說道:“莊青夏,又是你,你真是該死,只可惜這一次,再也不會有人來救你了。”

青夏冷眼望着他,冷淡一笑,緩緩說道:“以我之力,讓十萬聯軍埋骨大漠,我死得其所。而你,我會在睜着眼睛等着看你如何收場。”

燕回輕輕一笑,波瀾不驚的說道:“怎麼,你以爲還會有人來救你嗎?”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又怎會爭此朝夕?早晚有一天,有人會替我報仇的。”

燕回道:“誰?楚離嗎?抑或是死去的秦宣王?他今日能棄你而去,獨自逃回南楚,你以爲他將來還有能力爲你報仇?”

青夏眼內譏諷鬥現,冷笑道:“僵死之蟲,尚談春風,你們帶着三十萬大軍都沒能將他怎麼樣,將來又會有什麼作爲?一個誅殺親族的亂臣賊子,一個國破家亡的喪家之犬,只會帶着數十倍於我的大軍在這裡張牙舞爪,簡直不知羞恥!”

齊安怒哼一聲,厲聲說道:“好厲的一張嘴,我只恨當初一時心軟,竟沒有殺了你,今日,你就跟着死鬼秦之炎去會合吧!”

青夏陡然揚起頭顱,用麻木的手臂舉起手中的戰刀,面色全無一絲半點的畏懼,冷眼看着眼前這個忘恩負義的小人。

齊安冷笑一聲,舉起手來,對着一旁的侍衛說道:“將這女人給我碎屍萬段!”

說罷,一隻手就猛地揮了下來。

然而,就在這時,一陣破空之聲突然響起,呼嘯着帶動蒼茫大漠上的古樸長風,歲月的光陰流轉,天上的武神在悄然凝視,夾帶着巨大力量的箭矢突然激射而來,唰的一聲轟然貫穿錦衣華服的齊太子的腦袋!

所有人的眼睛頓時大睜,齊安目瞪口呆,似乎想說什麼,眼睛裡滿滿都是說不出的驚恐和慌亂,可是下一秒,他的身軀突然重重的栽了下去,順着高高的城牆,就跌落在滾滾的黃沙之中。

燕回等人驚懼的轉過頭去,只見極遠的大漠盡頭,鋪天蓋地的黑甲軍人呼嘯而來,由一點而一面,彷彿黑暗的潮水一般,劇烈的提升轟鳴的踏碎了聯軍短暫的勝利狂想,像是沉重的戰鼓一樣敲打在衆人的心上。

城中猶自纏鬥的南楚軍人們看着遠方那面張揚的黑龍戰旗,突然不可抑止的發出驚天動地的厲聲狂吼。他們的大皇來了,在最危急的時刻,在生死存亡的最後一剎那,他們南楚永遠屹立不倒的旗幟,整頓天下,清洗殘血,破舊立新的上古王者,拯救衆生的救世元神,終於在短暫的沉睡之後,在這個風雨飄搖的時刻,再一次雷霆而來!

九天十地,幽冥鬼府,所有的神明都在齊聲的呼嘯:王者歸來!

青夏站在高高的城牆之上,青絲散亂,戰袍翻飛,她全然忘記了身側的危險,全然忘記了身上的疲憊,她只是望着那個踏破星辰,夾帶着希望之光的黑甲男子,望着他斜飛的劍眉,銳利的眉眼,終於不可抑止的,落下了再也無法掩飾的熱淚。

穿破了太久的時光,凝聚了濃厚的愛戀,打破了最後的那一層冰面,在生死關頭的最後一刻,雙生並蒂的雌雄雙星,終於再一次將目光凝聚在了一處。

黃沙滾滾,天地玄黃,時間早就已經沒有了任何概念,天野上星圖大亂,千百年來,參商二星,終於匯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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