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姑娘名喚和鳴,與老七情誼匪淺。不知道江小姐可曾聽說過?”杜婉馨的眼睛鎖定江塵渺的面容,不肯放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神態變化,微笑得意義難明。
嗯?什麼意思?試探?有必要?她想知道什麼?
江塵渺啼笑皆非,原以爲她要給自己找個“情敵”,搞了半天原來是個大烏龍。
“自然是知道的。”她重重點頭,漫不經心又淡然道:“我就是。”
她就是?!
杜婉馨難以置信,直直地瞪大眼睛盯着淡定端坐的少女,那熟悉又陌生的姿態令她胸口氣血翻騰。
熟悉,是因爲當年的秦以彤也是如此,即使孤身一人四面敵意也淡定得彷彿一切都不存在而自己纔是主人。
陌生,是因爲眼前的少女,比秦以彤更具威嚴,那種睥睨萬方的氣勢尤其強烈。
這種讓她恨入骨髓又無能爲力的夢魘般的睥睨感又回來了,對面少女年歲尚幼但青出於藍,眼神裡似乎時時刻刻都在表明的“你們這羣螻蟻”的淡淡輕蔑令她恨得直咬牙。
那個女人即使死了都不肯安生,還要讓侄女再來折磨她!
她有心發作卻沒有任何理由,氣得全身都在微微發抖,卻勉強按捺住,髮髻上鳳穿牡丹鑲明珠雙翼冠上垂下的細細的紅珊瑚流蘇如水波般流蕩不休,華光搖曳裡遮住了她憤恨陰沉的眼神。
蕭崇烈霍然擡頭盯住江塵渺清麗如雪的容顏,那雙明亮的琥珀色眸子清透如雪花,卻又無論如何也看不到底,彷彿已看過無數滄桑,星空般遙遠閃亮,又如月光照耀下的碧海,凝聚天底下所有光彩,純淨浪漫,卻又深不可測,顧盼流轉間,冰雪一線,明銳流光,讓看見的人心口也是一涼。
蕭崇烈忽然覺得自己的心也開始發堵。有個居高臨下的蕭景暄就已經夠他煩悶的了,現在蹦出來一個女人比他還目中無人。偏偏這兩人他全都動不得!不能動!
和鳴,江塵渺。
那些身份組合成這個尊貴深沉的女子,遙遠的隻言片語的揣摩中,他也曾猜測過這個女子是怎樣的風華,但今日目睹,他才知那些猜測是如此單薄蒼白。這樣得天獨厚的女人,不是世人可以描摹的。想到她爲蕭景暄放棄秦家的一切,他心裡突然生出憤怒和嫉妒。
林逐汐、尹其蓁、江塵渺……
一個兩個三個……他憑什麼!
“原來是秦家小姐……”他皮笑肉不笑,刻意咬重“秦”字,“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我姓江。”江塵渺淡淡道:“家母姓江,我從母姓。”
她態度莊重,言語可以理解爲答非所問,也可以解讀爲不屑一顧。
蕭崇烈和杜婉馨自然偏向後一種。
杜婉馨臉皮抽了抽,那種日夜如毒蛇啃噬內心的嫉恨洶涌而出。
原以爲不如自己的賤民實際身份高貴得讓自己仰望到近乎絕望,她覺得自己曾經的輕視和驕傲都成了笑話,秦以彤對自己的心慈手軟,不是她以爲的任何原因,而是不屑動手。這種無
視比任何羞辱都讓她恨。眼下同樣的不屑和無視在她侄女身上展現,她覺得自己的忍耐已經到達極限。
“你倒是很像你的姑姑,哀家記得她剛入宮時也是如此,品貌雙全才華橫溢,就是不知道你是否有她的風采?”她的淡漠語氣裡無限譏諷,冰錐般的眸子裡閃着幽幽的光,宛若淬毒的刀鋒。
林逐汐垂眸掩去自己眼底的深深笑意。一個女人在大庭廣衆下親口承認自己平生最恨的情敵“品貌雙全才華橫溢”,其中意味哪是一個“酸”字能道盡?可憐的杜婉馨,只怕都快內傷了吧。
這種明褒暗貶的語氣還真讓人不喜,江塵渺淡然自若地想,說她無所謂,反正她清楚自己的斤兩,但她很討厭別人拿她的親友做筏子。可惜言語非她所長,她更喜歡用力量教導別人爲自己的言行負責。
“自然是沒有的。”她很有自知之明,坦然道:“姑姑她天姿鳳儀,萬花之王、一國之後當如是。我自幼頑劣跋扈不學無術,豈敢玷污姑姑聲名與她相提並論?”
一片沉寂如死。
所有人都爲這段寒氣森森的對話而震驚。
雙方立場人盡皆知,過往諸般種種,幾十年積攢下來的仇怨,早已成爲永生解不開的死結,如今雙方心底都已冷如寒冰,然面上卻兄友弟恭言笑晏晏,笑意裡偏偏又微露寒光隱隱的凌厲刀鋒,帝王家獨擅的技藝,令人退避三舍,不敢攖其鋒芒。
原以爲這位初來乍到的準攝政王妃肯定會吃虧,卻沒想到她僅憑一人之力,居於劣勢而不敗,甚至還逼得高高在上的皇帝和太后都無話可說。
不少人震驚於這位身份曖昧的準攝政王妃的手段和心智,但更多的人則爲她話語中透露出的驚人巨大訊息,震得險些忘記呼吸。
夜色裡忽然有風吹過,宛若低低笑聲。
清冷的風拂過衆人的臉,纔將此刻震驚的情緒喚醒。
“文昭皇后……”
有人低低驚呼,聲音飄忽如此刻的風。
她已經離開,卻留給所有人永遠難忘的驚豔傳奇和不落繁華,那是所有人都難以忘懷的絕色傷痕。流星雖隕落,但那照亮夜空的美麗卻永遠留在人們的心目中。
“是文昭皇后的侄女。”
“難怪。這般風采,的確酷似文昭皇后。”
“就說普通民女怎麼可能如此出色,還讓太上皇親自指婚。”
……
竊竊私語不知從何處最先傳出,瞬間如燎原之火般擴大到所有席位。
交頭接耳聲中,林逐汐居高臨下,清楚看見衆人好奇打量的眼神。她嘴角輕抽,不用看都知道杜婉馨此時的臉色。
肯定很後悔!
事實上,連蕭景暄都沒想到他母親這麼有影響力,更別提江塵渺。
這兩位都是獨立自強慣了,壓根沒想過靠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尤其大羽男尊女卑,皇后在他們的認知裡和其他女人一樣都是籠子裡的金絲雀,區別只在於籠子更華麗罷了,根本看不上眼。
但事實,好像和他們想的有點不一樣。
但這點驚訝對他們而言也就是清風過耳眨眼就忘。
江塵渺對秦以彤沒啥好感,她覺得秦以彤太懦弱無能,心裡本就不大願意親近,現實中秦以彤和蕭湛決裂後雲遊天下,她們也沒什麼親近的機會。她雖來到大羽皇室和蕭景暄演這場戲,但既然是戲,自然不會讓她產生歸屬感。既是旁觀者,她當然不會在意局中人的地位。
蕭景暄更懶得在乎,他母親都和蕭家沒關係了,這些人怎麼看他母親重要嗎?不過想到剛纔江塵渺那句“頑劣跋扈不學無術”,他不由莞爾,想不到她會說這種話,換做以前這根本是不可想象的。
林逐汐瞥到蕭景暄臉上揶揄的微笑,看到和鳴沒好氣地冷冷瞪他一眼,內心隱隱泛酸。
郎情妾意什麼的真刺眼。
杜婉馨臉色發青,但話到此處也不好再繼續,眼見衆人的議論中心都放在秦以彤身上,她努力壓住心頭的怒火,淡淡道:“前些日子禮部上了摺子,哀家和皇帝商議後決定,你和老七的婚期就定在九月初六,秋高氣爽的剛好辦喜事。你大婚前總不能一直住在攝政王府,這實在不妥當得很。何況你孃家不在樺月城又親眷單薄無人相送,不如暫時先住到宮中,等到迎親時車輦、喜轎就從朱雀門走,既體面又風光……”
她說到這裡略微停頓,就等他們的回答。
林逐汐垂下眼瞼,沒想到杜婉馨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一旦和鳴出什麼事,傻子都會懷疑她,再說她會這麼好心地讓和鳴和蕭景暄風光?那她爲什麼還要提?有恃無恐?還是到了不得不如此的地步?若是後者,又是爲何?她內心焦慮,不希望和鳴進宮。她雖然生氣傷心,但也沒想過讓和鳴出事。
江塵渺饒有興趣地挑眉。就算他們私底下恨不得活剝對方,但眼前這種必須撐場面的時候,她就算拒絕也必須找個合適的理由。
“多謝太后好意,不過這倒不必麻煩。”婉轉如歌的女聲,來自於始終冷眼旁觀的蕭靈菡。
盛裝華服的長公主站起身,幾分散漫幾分淡然的目光,清泉般掠過那上座裡心思沉沉的太后,明媚笑容裡幾分冷意清絕。
“有我這個表姐在,哪裡能讓表妹出閣時冷冷清清?冷家上下皆可相送。太后宮務繁忙,區區小事,實在不敢讓您費心。”蕭靈菡微笑柔婉神情散漫,然而眉目轉動間卻有睥睨之氣,她溫和的目光如明月般一轉,泠泠如水裡幾分清絕,被那雙眸子照見的人頓覺自己全身上下連同內心想法都被她看盡。
杜婉馨神情微僵,對這樣的蕭靈菡感到幾分陌生。
就連林逐汐都有些驚訝。
這位天之驕女原本明亮的眼神中總帶着幾分傲氣凌人,如今卻顯得內斂而溫潤,如在時光中打磨已久的無瑕美玉。
但也更難對付。
連蕭靈菡都完完全全成長蛻變了嗎?
剎那靜寂後,蕭崇烈漠然開腔,意味深長又饒有興趣的目光不斷在蕭景暄和江塵渺之間遊移,他淡淡道:“既然如此,朕就等着喝喜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