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在爲安全考慮而已！”
廣場邊緣，黑暗中，孫驍的聲音不大，卻彷彿帶着萬鈞的重量。
聽到他這般說，其餘兩人都沉默了下來。
這一刻，他們都心底清楚明白，所謂的“保護”只是個被利用的幌子，孫驍真實的目的顯然是要幫助程林逃走。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站在一旁的胡芮無聲嘆了口氣，明白自己再說什麼也沒有了意義。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等事件完結後，幫助其做個“僞證”。
好在孫驍尚且沒有喪失理智，用的理由也勉強說得通，考慮到黃副司大概率會護短，就算最後被上報，最多也就是免職處理。
“你確定要阻攔我？”那名年輕士官忽然平靜了下來，又重新問了一句，手中的對講機按鈕，卻是沒有任何鬆緩的跡象，反而更用力壓緊了些：
“你以爲我會畏懼威脅？”
孫驍沒有回答，只是將武器頂的更用力，嘴角的笑容咧開的更大了幾分。
旁邊的胡芮眼皮忽地一跳，身上靈氣微微激盪，便就要試圖開啓異能阻攔事態向不可挽回的局面發生。
畢竟，孫驍如今的舉動還有挽回的餘地，可若是真的死了人，那他就真的完了。
而就在這一刻。
突然間，廣場後方那些被保護起來的旅客們齊齊發出了驚呼聲，吸引了三人的注意力。
“飛了！他飛走了！”
“快看！他跑了！”
“他往東邊去了！”
喧鬧聲中，三人便只看到廣場上的那道身影忽地拔出一柄靈劍，繼而御劍飛起。
瞬息間，便躍至半空，然後俯視大地一眼，沒有半點猶豫，筆直向東飛去。
在所有人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便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總部！總部！目標已離開站點，向東逃離！重複一遍！目標已向東逃離！”
看到這一幕，那名軍官一下子掙脫開，然後飛快衝對講機喊話，而胡芮則大大鬆了口氣，身上的靈氣波動一下散開，緊繃的心絃也鬆緩開。
至於孫驍，則只是怔怔地望着那消失在夜空中的影子，渾身的力氣彷彿被抽離了般，一屁股坐在了冰冷的地上，嘴脣喃喃，用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說：
“跑吧，快跑……”
……
……
京城。
特理部大樓。
在程林御劍飛起的幾秒鐘後，相關的消息便已通過內網傳遞迴總部。
與此同時，通過衛星定位，技術部門也將他飛行的軌跡事實地通過圖形描繪了出來。
若是從地圖上看，就會發現，程林正在以幾近直線的軌跡向連市港口飛行。
“目標正按預計飛向港口！”
“車站附近旅客已經成功出站，沒有人死亡，有部分輕傷。”
大樓中，一條條消息收到，再送到了相關人員的手中。
一間臨時指揮室中，當施聖存看到相關的報告的時候，他的神情幾乎沒有半點變化，彷彿早就猜到了這個結果。
“看上去，他的確是試圖從連港離開國境。”旁邊，坐在辦公桌另外一側的許衾推了推金絲邊眼鏡，語氣認真地說。
整個指揮辦公室裡，副部級別的也只有他們兩人，其餘都不知所蹤。
施聖存對此沒有做出迴應，似乎還有些擔心：“我總覺得，事情不會這麼順利。”
“哦？”許衾愣了下，之後抿了下嘴脣，道，“事情很清晰了，眼下的情況，他顯然是想要離開，而從海上走也是個相對不錯的方案，太平洋那麼大，他只要進入，別說抓，就連找都費力。”
“你真覺得他是在逃竄麼？”施聖存卻是擡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繼而在許衾疑惑的目光中嘆了口氣，說，“如果想要逃，不提這一整個白天的充裕的時間，就當他因爲那條通緝令，或者是別的什麼因素決定離境，那麼他爲什麼還要隨身攜帶通訊器？他不可能不清楚，我們可以藉此定位他的蹤跡，更不要說還用真實身份買票。”
“你的意思是……”
“我不清楚，”施聖存坦然地搖搖頭，之後捏了捏眉心，“希望，是我想的太多了吧。”
頓了頓，他又問：“抓捕隊伍抵達了麼？”
“五分鐘前已經抵達，並在目標港口附近集結，不出意外，很快他們就會遇見。”許衾回答，停了下，又補充道，“不過調集人手的確有些匆忙，就算有兩位七品境在，防線也不是很穩……”
聽到“防線不穩”這句話，施聖存卻是點點頭：“很好。”
若是有旁人在這裡，聽到這對話大概會很疑惑，然而許衾卻沒有表示任何異常，他想了想，說：
“我只是擔心黎陽他們掌控不好火候……雖然你之前已經和他們交代過了，但是……我雖然不是修行者，但也知道，有時候打起來，情況就不好控制了。”
“這也是我擔心的，”施聖存又揉了揉眉心，“不過，我想他應該也已經能看出我們的意思了，有了默契的話，應該問題不大。”
說着，他區起手指，點了點桌上最新的那份關於孫驍的報告，然後擠出笑容：
“其實，我最擔心的是他一動不動，既然眼下他已經做出了外逃的姿態，那麼，我想，最起碼，我們已經避免了最糟糕的情況。”
……
……
連市。
夜空中，大概是由於人員疏散的緣故，大街上顯得格外的清冷，也因此，那些密集的高樓小區內，燈光便更明亮了些。
程林駕馭着靈劍，破開冰冷的空氣，感覺到身後的隱隱的，來自於密集槍械的危險感淡去，他便清楚地明白，自己已將他們遠遠拋在了身後。
“你的情緒有些異常，是因爲你那個熟人？”
飛行中，程林的腦海中忽然浮現出女媧的聲音。
那是通過一條連通進入靈界的精神觸角實現的。
若是仔細看去，就會發現，在程林的右手掌心位置有一個發光的點，那是隻敞開一道縫隙的靈界大門。
這樣小的門自然無法令人進出，但卻足以建立精神連接以及……連通外界的網絡。
“算是吧。”程林的嘴脣沒有開合，在心中用精神觸角做出迴應。
對於女媧能感知到他的情緒變化，他並沒有任何意外，因爲情緒連通本來就是精神觸角的特性。
他也無意掩飾這一點。
沒有人知道，當時在廣場上，面對着刺目的探照燈光，面對着無數槍口，程林的確有了那麼一絲動手的想法。
不多，只有一絲。
然而最終讓他選擇直接飛行離開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便在於孫驍以及八組和三組的那些同事們。
對於程林的迴應，女媧並未繼續詢問，顯然，她對此並不是很感興趣。
通過精神觸角的聯繫，程林可以清楚看到，女媧此時此刻正坐在靈界別墅裡的餐桌旁，手中握着一隻連通着一臺造型奇怪的電腦的傳感器，屏幕上則不斷有信息傳遞往來。
“我有必要提醒你，按照你當前的飛行速度計算，再過三分鐘，你將抵達港口位置，而負責抓捕你的隊伍就等在那裡，恩，從這些文件上面看，對方似乎人不少……我個人建議你躲一躲比較妥當。”
女媧審視着這臺沃土組裝的形似電腦的“工作站”屏幕上的信息流，淡淡地說。
說話間，一道繫着粉嫩圍裙的身影端着盤子從開放廚房中走過來。
艾露用雪白的手臂將熱騰騰的菜品放在餐桌上，看向空氣，咬着嘴脣，有些擔心地點了點頭：
“我也覺得你應該避一避，雖然……我也不太清楚你現在的情況，但……進來和我們一起吃飯不好麼？”
在夜空中飛行的程林聞言笑了笑，迴應說：
“你們吃吧，放心，不用爲我擔心，如果不出所料，這場攔截很快就會結束。”
“你似乎對自己的實力過於高估了。”女媧聞言搖了搖頭，說。
“我對自己的力量很清楚，”程林一邊維持着飛行，一邊在心中回答，“的確，兩位七品加上足夠多的一司精銳高手，這必然是一股極爲強大的力量，若是全力圍殺，尋常七品怕是真的只有死路一條，而我，在沒有對應的強力異能加持，僅憑藉禾劍劍氣的情況下，也只能退避……可是，這一切的前提是他們會全力以赴。”
“你的意思是……”女媧疑惑。
繼而就聽程林回答：“也許，現在全世界最不希望我被逼急了的就是特理部。”
“他們留給我一整個白天，就是爲了讓我離開，如今我既然做出了離開的姿態，那麼他們又怎麼可能真的進行阻攔呢？”
黑夜中，靈界刺破空氣發出嗚嗚的轟響，程林的頭髮被風吹得亂糟糟，可一雙眼眸，卻無比明亮。
“如果我沒有猜錯，他們這些人在抵達這裡之前，應該就已經明白了自己的使命，是的，他們的確必須要對我進行攔截，也必須做出戰鬥的姿態，這即是做給國際上看，更是做給國內的輿論看，他們需要擺出全力追捕我的姿態，卻又根本不敢將我逼急了……所以，他們又怎麼可能全力以赴呢？”
是的，這就是程林對眼下情況的判斷。
也是他之所以對前方的那條“防線”並不很在意的原因之一，否則，他作爲一個剛剛進入七品沒多久的修士，又豈會如此大意，如此冒失？
不過他所說的這些想法也只侷限於“高層”，而不會向下傳遞，因爲沒有必要，這也是之前廣場上那名軍官之所以一腔熱血地想要擊殺他的原因。
女媧聽着程林的這番話，眉眼間有些茫然，對她而言，這些“人類的勾心鬥角”實在是太過複雜，且難以理解。
而偏生這些事情又絕不能公開討論，所以即使在內部溝通的時候，用的也是“暗示”的方式。
以至於，即便女媧可以竊聽、攔截特理部內網的所有信件，卻依舊無法解析出真實的命令。
嘴脣動了動，女媧終於嘆了口氣，由衷叫了一聲：“程林。”
“恩？”
“你們人類真複雜。”
聽到女媧的這句感慨，程林不禁莞爾，繼而又想，如果不是人類的想法太複雜，你又怎麼會在推演中“死機”、“失憶”，最後進入靈界成爲我的僱員呢？
“怪不得你這麼自信，不過，你真的要從這裡出海？”女媧回想起幾個小時前兩人在16號靈地中的對話，有些疑惑地問。
卻沒有得到程林的回答。
這一條精神觸角一下子陷入了沉默。
過了十幾秒，程林忽然精神一震，說：“先不聊了。”
隨即，他切斷了與靈界的溝通。
轉而聚集全部心神，看向前方。
腳下的高樓大廈已經漸漸稀少了，出現了山丘與樹木，那意味着他正飛行於地圖上的那片山林公園上空，而再往前，便是碼頭區。
這個距離，他已經能看到碼頭區的明亮的領航燈塔，甚至隱約聽到了海浪的聲響。
他一時有些出神，回憶起了當初推演中在這裡的經歷。
是的，他並非第一次來這裡。
早在“大漩渦”推演那次，他便來過這片碼頭，並在這裡，親眼目睹了施聖存破八自爆，空間門凝成實體，並利用“銀月手杖”將“火隕”異能放大無數倍，召喚來覆蓋了整個渤海的天降隕石，以致於煮沸了整片大海。
如今，他終於再次來到此處，而他的身份卻已然不是“他們”中的一員。
無聲嘆了口氣，程林打起精神，看向前方，眼眸中精緻場域緩緩旋轉，他開啓了“朦朧之眼”，試圖去看清碼頭區的情況。
然而，入眼處，卻沒有看到預想中的點點“星輝”，而是一片氤氳的白。
那是一片籠罩着漫長的碼頭與海岸的無形的霧氣，如同一條巨龍，伏在淺灘。
程林眼眸一動，旋即微笑自語道：“結界麼？”
在他的判斷中，類似的景象應該屬於結界，不過，眼前的顯然是一種特殊形式的結界。
覆蓋面積極大，幾乎籠罩了小半條海岸線，若是想要繞開，必將費一番功夫。
程林自然沒有繞行的心思，他不僅不減速，反而是催動靈劍加速，化作一道黑色的殘影筆直地鑽入了那片無形的霧氣中。
當他穿過結界的邊緣，頓時發掘眼前景象變化。
原本的，頭頂的暗沉的夜空一下子變得明媚，燦爛起來。
點點繁星中，一輪淡紫色的，格外龐大的月亮高懸，其上山脈起伏明晰。
然而他很清楚，這星空是虛假的，若是自己向上飛，大概拉昇個幾十米，便會一頭撞在“月亮”上。
他垂下目光，看到腳下依舊是原本的山丘與林木，只是隨着他向前飛行，不斷減少。
終於，徹底消失，化爲了浩大的，完全清空的，沒有半個工人的海港碼頭。
身周淺淡的霧氣如雲絮般翻卷，讓他有一種騰雲駕霧的感覺，程林按下雲頭，向下，便看到了一片涌動的，黑色的海。
那是渤海灣。
夜色下，近乎深黑的海水起伏不定，伴隨着鹹腥的海風，一道又一道海浪涌上來，推起潔白的浪花。
而就在碼頭與大海的邊緣區域。
一片高達數十米的，用來調運集裝箱的鐵架頂端，那他曾在推演中，與胡芮一同坐在上面，觀看盛大“煙花”的位置上，卻齊刷刷地，站立着一排身影。
那些身影並不顯眼，甚至很容易令人忽視掉。
他們沉默地站在那，穿着小翻領的制服，腰背挺直，如同死物。
然而，當程林的目光從空中投下，這一片“死物”便甦醒了，一雙雙眼眸綻放明亮的光，在朦朧之眼的視覺中，只是瞬間，前方便升起無數道光柱。
一道又一道光柱自每個修士身上升騰起，有的高些，有的矮些，那意味着他們的修爲，一眼看去，幾乎沒有人低於五品境。
程林目光一掃，便已大概算出，這光柱竟有數百之衆。
這意味着，這支隊伍，竟有數百人之多。
這個數目聽起來似乎並不起眼，甚至有些寒酸，然而程林知曉，這或許已經是全球修行界最強大的一支隊伍。
這些修士大多都是臨時從海外各地的調集返回，他們不是宋顯真那種剛剛畢業，進入一司的“新人”或者“菜鳥”，而是有着豐富經驗的，真正的精銳隊伍。
他們大部分都是如此陌生，程林只是在資料中看過他們的面貌。
即便尚且隔着一段距離，且有着品級優勢，這一刻，程林仍舊是心頭微微一凜，下意識正色了起來，感知到了沉重的壓力。
感受着飄蕩在空氣中的，那若有若無的殺氣，程林忽然升起一個念頭：
若不是自己在此前展示過身藏多達數千名的“戰兵”與精靈戰士，若不是因此令特理部有了忌憚，那或許……今日，他們真的會全力出手，將自己擊斃於此。
唔……或許，這本身就是“預備選項”中的一個？
的確，從理智思考，對方極大概率不敢真的對自己下死手，他們承受不起可能引發的後果……可該有的戰鬥必然會有，無論是打給國內外的輿論看，還是別的什麼，交手仍是必然的。
恩……或許，這本身就是一種試探，若是在交手中覺得有把握將自己瞬間擊殺，那麼，他們想必也不會拒絕這個選項。
想到這，程林稍微認真了一些，考慮到這次交手的結果會被全世界知曉，尤其考慮到自己接下來的那個“打算”……他抿了抿嘴脣，暗暗決定還是應該適當地，震懾一下人們爲好。
而就在他打定主意的剎那，程林便感受到了前方那高架上傳來的強烈的能量擾動。
繼而，他便看到一團火驀地騰起，燃燒起來，那是黎陽，在無光黑暗的結界中，他真的像一輪太陽。
沒有溝通，沒有交流，一切都發生的那麼突然又那麼恰當。
隨着這輪“太陽”升起，海風忽地猛烈，程林眯了眯眼，彷彿看到海面明亮起來，同時，耳畔響起多達數百道金屬的摩擦聲。
那是刀劍出鞘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