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了。”似乎隨着夜晚來臨,樑鶴安的聲音和行動都擰小了音量。他進門後輕柔地對戚遠說。
戚遠回身,之前因爲過度疲憊而惱火的情緒一下子少了大半,轉而換上笑臉:“你怎麼在這?”
樑鶴安端端正正地隔着一張桌子站在戚遠對面。
他之前還笑戚遠心大,隨隨便便就把幾十萬的車丟給了才見了兩次面的人。現在他只笑自己,大半夜的,給人當了代駕,乖乖把車開來醫院還等了好幾個小時。
“忙完了嗎?”可他什麼都沒多說,只問了戚遠這麼一句。
“嗯。”戚遠點頭,假模假式地把桌上的筆啊本啊什麼的整理了一下。
“那走唄,”樑鶴安嘴角露出一抹笑意,“看在我幫你把車開到這來的份兒上,今天先送送我?”
“哈哈,”戚遠笑,然後連連點頭,“今天不但麻煩你送車,還耽誤了電影,我記下了,以後有機會一定補上。”
“補什麼啊,其實我上電梯的時候就有點兒後悔了,我這年齡,這種電影一個人在家裡悄悄看光盤得了。”樑鶴安說完,起身整理了一下風衣的領子,看起來也已經有些疲憊。
“嗯,那走吧。”
戚遠說着走,又在護士臺交代了好幾遍喬老太的術後注意事項,然後又跑到已經從手術室轉出來的老人家那看了一眼,才叫上樑鶴安一起走。
同樣是在電梯裡,這次還沒了擠着去看電影的乘客,戚遠和樑鶴安倒是顯得更自在了一些。
這短短的幾個小時,雖然兩人沒有見面,卻似乎在另一個維度,用一種很奇怪的方式交流過。
他們就那麼安靜地並排站着,一起盯着電梯下行時跳動的數字指示牌。
“叮!”
電梯門開,戚遠讓樑鶴安在前面走。
樑鶴安這纔想起來,戚遠的車鑰匙還在自己手上呢。便輕輕一笑主動往停車的地方走。
“嘟嘟。”
車鎖打開,戚遠去拉駕駛位的門,卻被樑鶴安攔了下來。
“去我家的這段我開吧,有條小路導航上沒有,但挺近。”樑鶴安看戚遠疲憊地眼睛下面都起了浮腫,便自覺鑽進了駕駛位。
……
戚遠只覺得這一覺睡得深沉,連呼吸都帶着特別的滿足,在睡夢中每一口呼吸都暢快自如。
他是被小區裡相互追逐的流浪狗吵醒的。
睜開眼睛隔着窗簾已經能感覺到窗外天色微亮。
他起身習慣性地去沖澡,纔開始回憶半夜是怎麼回家的。
想着想着他就拍打牆壁哭笑不得。
他隱隱約約記得,樑鶴安車開到一個路口叫過他,他當時已經不知不覺睡迷糊了,便忘乎所以報上自己家的地址。
等他洗完澡站在窗口看樓下停着的車,再看掛在玄關開關旁邊的車鑰匙,一巴掌就拍上腦門。
說好先送樑鶴安回家的,看來真是又麻煩對方送自己回來了。
可是往後的事兒他竟然一點都回想不起來。
怎麼開車下車,怎麼回的家,又是怎麼換了睡衣躺在牀上還蓋着被子?
難道……
戚遠覺得不對,玄關處的地面很乾淨,完全不像是有陌生人來過的痕跡。
更何況,樑鶴安送他到樓下已經情真意切,給夠面子了,再送他到家裡……還換衣服什麼的,也太奇幻了吧!
戚遠越想越覺得不太對勁,耳畔不由自主地火燒起來。
他自認爲是臉皮厚的,從小到大臉沒紅過幾回,可一想到樑鶴安在沒弄醒他的情況下,把他弄到家裡,除了用背的再沒有其他方法,他就真臉燒得不行。
“啊!”戚遠踹了一腳餐桌腿,猛地坐了下來,這都什麼事兒。
他就那麼臉紅心跳地調整了半天,才掏出手機看時間。
按理來說,前一晚加了班第二天早上是可以遲一點去醫院的,更何況今天本來就是週六,可他不放心才做了手術的喬老太,所以還是準備早點去醫院看看,反正人已經睡醒了。
再次回到駕駛位,他吸嗅空氣,猛然覺察到一些不一樣的氣味。
他是醫生,對氣味非常敏感,這小小的車廂裡突然多出來的,正是另一個男人的味道。
他覺得於情於理,自己都應該給樑鶴安報一聲謝,然而他並沒有那個人除了同性交友App上的其他聯繫方式。
目前,想要離樑鶴安近一些也只能再點開那個App,看看兩人之前發過的對話。
同性交友App裡,樑鶴安才換上不足一天的綠葉子頭像是灰色的,看來對方並不在線。
以往這個時間,樑鶴安可都是在線的呢。
戚遠猜想這個灰色的頭像除了對方真不在線,還有一種情況,或許是前一天被“langlangago”放了鴿子而對整個平臺失去了興趣?
一想到自己就是那個招人討厭的“langlangago”他就覺得不大舒服。
皺了皺眉,戚遠發動車子,鼻子適應了車廂裡的氣味後,樑鶴安的味道漸漸融進了他的肺裡,再聞起來就沒那麼明顯了。
他心裡想着,樑鶴安不在App裡露面其實是好事呢。
那個應用,雖然他早早就下載了,也會時不時地點開來看看。但其實並沒有什麼好感。那上面的男人如洪水猛獸般,一上來就問“約不約”的佔大多數,讓他都有點招架不住。
可是,在醫院食堂啃早餐包的時候,他又忍不住拍了照片,差一點就習慣性地發給那個叫“鶴”的用戶。
要不是對方的頭像是灰色的,他肯定已經發出去了。
戚遠又啃了一口包子,滑動手機返回桌面,準備回住院部前先去醫院對面的商場買部新手機。
他想着,讓那個設置過十週年紀念的日曆和langlangaog的同性交友賬戶,一起塵封吧。關於過去的事兒,一瞬間,就覺得都不重要了。
一個男人總揪着那些,幹嘛呢。
回到住院部,他第一件事就是調取患者檔案。
樑鶴安第一次出現時是他的病人,想要找到對方的電話號碼其實並不難,他之前一直沉浸在網上虛擬的鬥圖發圖裡,竟然忘了這個。
手機握在手裡,帶着淡淡的新機味道,他輸進去的第一個號碼竟然是樑鶴安的。
“呵!”戚遠輕笑,把手機揣進了口袋。
上午查房之後,關於喬老太的身體情況,他作爲主治醫師跟科室裡相關人員又做了溝通,心想,這一次天隨人願,那老太太終於能在醫院裡多住些日子了。
中午吃飯的時候,戚遠專門在食堂挑了個靠窗口的安靜角落,打電話給樑鶴安。
以往這個時候,是他兩相互發午餐照片的時間。
電話沒響兩下,很快便被對方接起。
電話裡樑鶴安標準的男中音“喂,您好?”,讓戚遠隱隱打了個冷顫。
他腦袋裡已經迅速浮現出樑鶴安閃動金屬光澤的金絲邊眼鏡,以及眼鏡下面自帶陽光的迷人雙眼。
“是我。”戚遠說。
話機裡短暫的停頓之後,樑鶴安輕輕笑了起來。
“昨晚……”戚遠覺得有細小的熱流爬上後背,緊接着腦袋開始發緊,“又是麻煩你送我回來的?”
樑鶴安繼續輕柔地笑,那意思分明是在承認。
“不好意思啊,”戚遠覺得必須得鄭重地道個歉,“電影沒看成,還讓你大半夜送車,說好先送你的,結果又麻煩你送我了。”
隔着話機,戚遠看不到樑鶴安的表情,但他知道對方這個時候應該是很淡定地抿着一字脣。
可事實恰恰相反,想到凌晨戚遠睡到人事不省的傻樣,樑鶴安怕自己笑出聲,一手拿着話機,一手捂着嘴巴,怕週末補課的孩子們看到自己笑得失態還專門背過身去。
“沒關係的,”幾秒鐘後梁鶴安才調整好情緒對戚遠說,“你們當醫生的真是辛苦呢,我送送你也勉強算是日行一善吧。”
樑鶴安既沒有詳細說是在哪個路口開始掉頭決定先把戚遠送回家的;也沒有說是怎麼把睡着的戚遠從車裡弄出來又弄進了家裡的牀鋪;還沒有說是怎麼在臨出門的時候,又去衛生間拿了拖布擦掉了自己踩在地磚上的髒鞋印;更沒有訴苦在猛灌冷風的寒夜裡,他是怎麼步行了兩公里纔打到車的。
他只是笑。
戚遠對樑鶴安的這份笑很是感激,便主動邀請對方再次見面,好謝謝人家。
戚遠想着就說了:“不出意外的話,明天週日我可以早點下班,晚上一起吃個飯,再給你把電影補上?”
樑鶴安聽了又是短暫沉默,他不是不想見戚遠。
其實,是他不想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在不是很明白自己的心思的情況下,和明知道對方是gay的人約會。更何況那人家裡還有兩個人共同居住的痕跡。
“不是約會啊,就是普通的朋友見面。”戚遠看樑鶴安沒有立刻回覆,便又加了一句。
他這一次是真想做點什麼彌補樑鶴安的。
樑鶴安心中所想被戚遠說破,繼續撐下去倒顯得小家子氣了,於是便點頭答應:“那行,看你時間吧,我明天下午放學之後在學校等你。”
戚遠點頭,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是笑着掛上電話的。
他知道自己腦袋裡想的是什麼,也知道自己的身體最需要做的是什麼,可是他越是明白就越是告誡自己所有的這一切,都只是因爲他寂寞得太久。
作爲一個有正常精神及生理需求的大好青年,在遇到一個看得上眼的人之後,大腦會自動做出一些幻想,分泌出類似戀愛時纔會產生的多巴胺,來緩解身心壓力,這只是順應自然的生理反應而已!
睡人之前先約個小會沒有問題,要不然和APP 裡的男人有什麼區別。
一頓飯後,戚遠看着新手機,這麼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