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立惴惴不安地站在窗口,遙遙向門外眺望,一時見到一個粉紅色的身影出現在垂花門,進了屋,萬福道:“許先生,今日可還要去?”
“雲兒……”許立囁喏着道:“你……夫子沒找你?”
雲兒“噗嗤”一笑道:“先生多心了,夫子整日裡那麼忙,哪有這閒心找我。”
“可是我昨日去了學堂。”許立眼眸露出疑惑之色,道:“她明明是看到了我的。”
雲兒忖了忖,搖頭道:“那我不就知道了,”說着,臉上顯出淡淡的笑影道:“許先生,也許夫子其實記得你的情的。”
“真的?”許立的面容忽地變得通紅,似乎十分激動。
雲兒抿嘴笑道:“誰也不是夫子肚子裡的蛔蟲,我也是瞎猜的。”
“恩恩。”許立連連點頭,搓着手來回走動,似乎在忖度着什麼……忽然轉頭道:“雲兒,夫子一般每日必然做的事情是什麼?”
“這個啊……”雲兒眼珠轉了轉道:“夫子在花圃園種植了許多花,每日申時的時候會去剪花。”
“我知道了。”許立微微一笑,眸光一閃,道:“雲兒,若是真的與夫子破鏡重圓,真的要謝謝你哩。”
雲兒用袖子掩住嘴道:“可別這麼說,先生,我不是承你的情,我是承夫子的情”
許立點頭道:“你不是謝家的家生子?”
雲兒見他開始打探自己的來歷,忙把話茬過去道:“不是,對了,先生,院門那婆子你不要給她錢了,這些老貨,給了錢只是喝酒賭錢罷了,只要經過了我,她不敢怎樣的。”
許立喜道作揖道:“那就謝謝雲兒姐姐了。”
“先生太客氣了。”雲兒嘴角彎彎,笑得春風滿面,眸光卻漸漸冷了下來。
這日申時,滿天紅雲,滿海金波,漱玉書院下了課,書院裡顯得慵懶而安靜,邵素帶着釵兒去了花圃園,見自己種的那隻芍藥倒是給載活了,十分喜悅,吩咐釵兒道:“你把那剪子拿來,這枝子最是搶水的,若是不剪掉,下面的花恐怕都是被壓下去了。”
釵兒答應一聲去了花房,邵素踩着凳子站着,正掐枝子,忽聽腳步聲生,以爲是釵兒,道:“我要大的那個剪……”忽覺不對,轉過頭嚇了一跳,乃是許立。
“素……夫子……”許立似乎頗爲激動,近前一步,仰頭望着邵素。
陽光暖暖,美人如玉,映着陽光向他撲面而來,一陣清風吹過,那髮髻隨着裙襬皺褶飄搖,卻不是輕浮,而是穿越歲月的靜謐美好,許立忽然發現自己要真的心動了,滿腹之言,竟是怔怔不語……
“什麼事?許先生”那女子俯身下來,靜靜地望着他,不鬧不怒,卻也不喜不悲,。
“哦……”許立彷彿回過神來,結結巴巴道:“夫子,你還記得我嗎?我是許立,我想起來了,我們曾經……”望着邵素那盈盈的笑意,後面的話竟說不出來……
邵素從板凳上慢慢爬下,抿嘴笑道:“是什麼?先生。”
“我們還曾一起私奔過!”許立這話本不當說,不知爲什麼,此情此景,此時此情,那話禁不住出口了。
“哦?”邵素挑了挑眉,笑得越發深了,道:“先生竟然記起來了。”
“是的,你不記得了嗎?素兒?”許立逡巡着想上前一步,卻終於沒有擡腳。
“我記得。”邵素噙着笑,提着裙子,一步步走上那花圃的亭廊的臺階上,道:“我記得。”
這樣和藹可親,這樣親切隨和,不知爲甚,卻讓許立覺得有些不安,他忽然倒退了一步,訥訥道:“素兒……那……那……”
“先生說。”邵素坐了下來,案几上有茶,冉冉香繞,千千素手,端起那青花茶盞,抿了抿茶,忽地做了個請的姿勢,道:“先生坐。”
許立聽了這話,宛如佛語綸音,踉蹌了幾步,走到邵素那案几前,坐下,呆呆地望着邵素。
邵素卻不看他,只是低着頭,輕輕用茶蓋拂着那碧波盪漾,淡淡道:“先生還記起什麼來?”
許立怔了怔,忖度許久才道:“我只記得我們琴瑟和鳴,日子過得十分快活,但是後來爲何分離,竟不記得了呢。”
邵素忽然一笑,隔着茶盞熱氣,眯起眼望着許立,美人隔雲端本是極好的畫軸,可許立卻忽覺背後發涼,結結巴巴道:“素兒,你記得嗎?”
邵素忽地低下頭,把那茶盞抿了抿道:“我也不記得了什麼呢,不過可以慢慢想。”
“太好了!”許立幾乎歡呼起來,道:“那我是不是可以隨時探望你?而不是隻悶在那院子裡……”
“好。”邵素嘴角彎彎。
“你什麼時候得閒,我想……我想……”許立的臉忽然紅了,霞紅滿面,陪上那儒雅的氣質,倒也不顯心懷鬼胎。
“隨時恭候。”邵素笑吟吟道,笑顏如花,陽光燦爛,映得許立幾乎眩暈,他忽地伸出手,想握住邵素的柔荑,卻終於止住了,低下頭道:“素兒,希望我們以後再也不分離。”
“好。”邵素靜靜道,忽地站了起來,用手指輕輕彈起裙子上的花瓣,道:“說是得閒,今兒我卻是不太得閒兒,若是你要找我,便跟雲兒說一聲,她自然引你到穩妥之處,你也知道……”她頓了頓道:“這書院都是小姐,一個男子終究不穩便。”
“我曉得,我曉得。”許立按着茶几站了起來,望着不遠處的邵素,心中雀躍無比,正要開口說話,忽見釵兒拿着大剪子過來,見了許立,嚇了一跳道:“你怎麼在這裡?”
“我……”許立正要解釋,忽聽邵素斥道:“不許跟先生這麼不客氣,還不領着先生回去?”
釵兒嘰裡咕嚕的眼眸在許立臉上轉了轉,終於道:“是,夫子。”
許立沒想到剛剛答應了,還沒有來得及訴情,邵素居然下了逐客令,可是她話裡話外都沒有自己迴轉的餘地,知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只得沮喪地作揖告辭。
邵素待他走遠了,才轉過身來,望着那身影,眼眸漸漸冷了下來,張嬤嬤從花叢裡走了出來,道:“夫子,如何安排。”
邵素“嗯”了一聲,低聲在張嬤嬤耳邊道:“如此如此這般……”
許立沒想到這麼順利地得了邵素的首肯,歡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在屋子裡不停徘徊,好容易等到掌燈時節,見婆子都關了門,雲兒也不知所向,才換了衣服,悄悄開了院門,十分熟諳地溜着那穿堂向西面走去,走了好一陣子纔到了一個夾道。
書院因爲以女子爲主,看管越發嚴格,夾道的角門都是掛着大鎖,可許立卻十分熟練地把那鎖撬開,推門出了院門,又轉身把那院門虛掩了,向着那謝家莊走去,謝家莊離書院不過十幾丈距離,又是青石鋪路,很快便到了莊口。
一個婆子正在樹下等他,見他來了,跺了跺腳,道:“那邊催着了,到底怎樣了?”
“已經好了。”許立的語氣裡頗爲得意,道:“回去稟告……,說我已經得到了她的許,只要……”後面的語氣越發低了,隱隱綽綽聽不太細。卻見那婆子跺了跺腳道:“你作死,要是如此,還不人頭落地。”
許是覺得自己說聲音大了,左右環顧,見無人,才道:“那邊說了,是要你……”
許立聽了這囑咐,愣了半晌,冷笑道:“原來竟是哄我哩。”
“誰哄你呢?你想想你有幾顆腦袋。”婆子撇了撇嘴,道:“挑了你不過看上你那摸樣,別不知好歹。”
許立被婆子一嚇,倒是不敢再說什麼,只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那婆子望着他走遠了,才轉身向謝家莊走去,只走了幾步,忽覺有人跟蹤,嚇得渾身一顫:“誰?”誰知話音未落,蒙面便是黑茫茫一片,原來是被人裝了麻袋,正要大聲疾呼,忽覺得嘴裡塞了某物,竟是不得作聲,幾個人擡着她正向一個地方走去。
那婆子是知道事情的,拼命掙扎,嗚嗚做聲,卻動彈不得,正慌張之際,忽地眼前明亮,自己跪在一間屋子裡,幾個粗壯婆子圍了上來來了個五花大綁,她雖然有些武藝,但是如何敵得過幾個人,正着急間,忽聽一聲道:“罷了,你們退下吧。”
這幾人才轉過身來,對着中堂而坐的那女子道了聲:“是。”
婆子腦袋“嗡”地一聲,擡起頭望去,當先那女子秀美絕倫,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一身冷汗流了下來。
那女子卻不忙着審問她,只是對身邊的丫頭婆子道:“你們先出去。”
張嬤嬤不放心道:“夫子,這婆子十分兇悍,我們這裡幾個人才能弄住,你一個人可別……”
“放心。”邵素擡了擡手,笑着望着那婆子道:“五花大綁到如此,這婆子如何逃脫的出?別擔心。”
張嬤嬤見邵素如此說,與釵兒對望一眼,只得退了出去,一時屋子裡只剩下兩人,邵素站了起來,把婆子嘴裡的麻木掏出,俯身淡淡道:“大將軍給了你多少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