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把她還給我！
世事真是奇妙，轉眼之間，他已經離開了長安整整十來月，詩文裡都說近鄉情怯，可是此刻蘇尋常甚至沒有工夫去嚐嚐那種懦弱的怯情，已經麻木的雙臂仍然在機械地揮動着馬鞭，他的心裡已然一切空明，排除掉所以雜念，無非就是一個快字。
蘇尋常不知道，離沈玄素的受封儀式還剩下短短的六個來時辰，他只能憑着信念憑着感覺，快一點再快一點。
完全沒有時間觀念，連流光都巴不得狠狠地甩在後面，他只有一個念頭，如果趕不上，這一生一世都來不及了，他不要來不及，他蘇尋常不要那種來不及。
又是“啪”地一聲，馬鞭狠狠地落在地上，凌厲地化開一片虛空，蘇尋常口中呢喃：“玄素，你要等我，你一定要等我。”
……
慕容瑜已經差人去將儀式時要穿的衣服送給沈玄素了，一套是鮮紅鮮紅的衣裳，看上去似乎是嫁衣，另一套是一件白色的長裙，毫無疑問地，沈玄素換上了那件白色的衣服。
長裙在腰部有明顯的收束，之後便流水一般地逶迤到地上，在領邊袖口出都以繁複的花紋繡着牡丹，侍女將沈玄素的三千青絲盡數挽起，綰出一個漂亮的髮髻。
“你們都出去吧。”沈玄素在一切都完成之後，對仍留在房間裡的人淡淡地說。
“可是，皇子有命，在典禮之前，我們必須寸步不離地服侍姑娘。”那些侍女們誠惶誠恐，一個個都將頭低下，樣子說不出來的謙卑溫順。
“我不喜歡人呆着，你們去外面吧。”沈玄素指了指門外，那些侍女思索再三，看見沈玄素沒有什麼表情的面容，還是決定暫時妥協，魚貫而出地站在外面。
透過門和窗縫，依稀可以看見外面除了侍女之外，還站着幾個持刀而立的侍衛，看上去是怕自己逃脫了。
沈玄素面上陡然浮起一絲冷笑，若是她沈玄素要逃，這些人怎麼可能攔得住，只是她也說不出來她爲什麼不離開，她給自己的理由是自己不可以暴露身份，可是倘若神不知鬼不覺地走，也沒有什麼人會想到那一層上面。
那又是爲什麼呢，心裡隱隱地冒出來一個想法，萬一那呆子回來找不到自己呢，沈玄素自嘲地笑笑，隨即就將這個念頭壓下去，自己怎麼可能是這麼僥倖的人，怎麼就認定了，那個毫不知情的傻子會回來。
可是，就是這樣的吧，她希望他會回來，所以不惜以身犯險，如今的她，真是可笑呢，難怪二公子會擔心自己，起初她沒有發覺，到了如今，連她自己都開始擔心自己，自己也都開始懷疑，她是不是當初的那個她了。
“沈姑娘，先去候着吧，還有兩個時辰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頭的侍女提醒說。
沈玄素定了定心神，摸了摸袖裡縛緊的匕首，站起身來，推了門出去，一衆侍衛很快就和隨行的幾個侍女一起，跟在她的身邊，看着沈玄素登上了慕容瑜派過來接她的車子。
透過掩下的紗簾，沈玄素看着來儀樓在她身後越來越遠，心裡仍然是無悲無喜，只是這樣一路走去，看着她和蘇尋常曾經一起走過的大街小巷，她的心裡驀然升起一絲悲涼的意味。尋常，如今，你又在哪裡？
這時候雪已經停了，太陽從雲層後頭穿了出來，爲積在地上的雪披上一層紅妝。
蘇尋常已經能看見長安的城門了，他的心裡興奮壓過了疲累，縱馬飛奔，不顧自己消耗太多體力，就要進城。
哪知道守城的兵士看見了他的令牌，非但不放行，還將他攔了起來，爲首的那個士官說：“來啊，瑜皇子有令，看見此人，格殺勿論。”
蘇尋常顧不上體力沒有恢復完全抵擋不住，就拿出了腰間的紫竹扇，連賣弄瀟灑的時候都沒有給自己留，果斷地引出了紫刃，將周圍圍上來的人狠狠截殺。
衆人皆驚懼於此刻，他身上爆發出來的那種壓倒一般的氣勢，紛紛向後退了幾步，握緊了手中的兵刃，卻是沒有人再敢上前去攻擊他了。
蘇尋常低着頭，聲音嘶啞地問出來：“他有沒有娶沈姑娘？”“誰……誰？”
“慕容瑜，慕容瑜那賤人有沒有娶沈姑娘。”蘇尋常喘了幾口氣，問道。
“大……大膽。”一個士官這時候顫抖地開口斥責道，“瑜……瑜皇子的名……名字豈是……豈是你可以直呼的，你又是……又是什麼東西！”
蘇尋常擡起頭來，一雙星目在一剎那裡迸射出來了凌厲的光芒，握着紫刃的手只是輕輕的一擡，那個出言不遜的士官便身首異處，甚至都來不及慘叫，蘇尋常看着他的身子沉悶倒地，面上竟是沒有一絲表情。
他的眼睛掃視過剩下的人，又將問題重新問了一遍。那些人都畏懼於他此刻的模樣，後退後退再後退，更有些連手中的刀劍都握不緊。
看着蘇尋常的眼神愈發凌厲，手中的紫刃甚至有再揮動的趨勢，有幾個當下控制不住，癱倒在地，一邊靠着牆一邊向後坐，口中喃喃地說：“沒……沒有，典禮……典禮馬上……馬上就要開……開始了……”
蘇尋常暗啐一聲，拿着紫刃的手自然垂下，由於動作十分之快，所以即使殺了幾個人，紫刃上頭也沒有血跡，在此刻仍然泛着與平常一樣的紫色光澤。
向着士官們招出來的地點，蘇
尋常策馬狂奔，生怕晚了一瞬間就萬劫不復，而在這個時候，正陽門下，慕容瑜正裝立於臨時搭建好的高臺之上，看着載了沈玄素的車子越來越近。
沈玄素到了，立時就有幾個隨侍的侍女扶了她出來，她長裙曳地，擡起頭來看着高臺之上的慕容瑜，鳳眸微眯。
慕容瑜看見美人，心中暗道：我就說你是抵抗不了我的，你等着，再過一會，我就要讓所有人知道，你究竟是誰的，至於那個蘇尋常，就算趕到，也會死在城門之下了吧，哈哈哈，誰都攔不了我。
沈玄素微垂了眼簾，在慕名前來的百姓驚豔的目光中登上了高臺，長裙在空中劃出一個又一個美麗的弧度。
被挾持着前來的蘇威看了看對面得意笑着的寧嘯天，又看了看身後的人羣和遠處沒有來人的街道，一口氣終於是嘆了出來，蘇尋常他，果然還是晚了。
沈玄素已經行到慕容瑜的身邊了，她蝶睫輕顫，擡起緊閉的眼簾，在人羣中一一掃了過去，沒有看見蘇尋常的影子，心裡失望之情頓生，就連袖中緊攥住匕首的素手，也慢慢地鬆了下來。
她不信，她不信命，她不信會是這個樣子。她不信慕容瑜，不信天地乾坤，但是她信蘇尋常，只是在這個時候，她菲薄的信任似乎都顯得可笑了起來。
那麼，還要抗爭麼，抗爭還有什麼意義呢。
只是她沒有想到，在她沒有看見的角落裡，狼狽趕到的蕭桀來不及整理衣服和頭髮，一向最注重自己容貌的他此刻雙手緊捏成了拳，面無表情地盯着臺上那個女人，他想不通，爲什麼他不抗爭，他蕭家最好的兵刃，怎麼會在這種緊要關頭，放棄。
只是容不得他多想，慕容瑜就笑容滿面地牽了沈玄素的手，在蕭桀難看到極致的臉色裡高高舉起，這是對在場所有人無聲地宣佈沈玄素的所有權。
他身邊的幾個內侍看見他的動作，當即會意，恐怕這典禮要提前開始了，事先已經準備充分的他們，此刻拿了一封封詔就要念，可惜頭還沒有起出來，就被一個聲音打斷：“等一等。”
所有人聽到這句話，都驚詫地擡起頭，在他們的視線所及之處，蘇尋常立在馬上，左手捏着馬繮，垂下的右手握着紫刃，一人一馬，肅穆往這邊走來。
他是低着頭的，一身銀甲，被斜陽染上一層凌厲的赤金，此刻他逆光而來，恍若天開，就好像天神降臨，周身的那股子凜然的氣勢讓在場的大多數人都不敢直視。
走得近了，他驀然擡起頭來，俊朗的臉上刻滿了風霜和疲憊，只是一雙眼睛卻射出比之前凌厲更甚的光芒，他一字一句地緩慢吐出：“慕容瑜，把她還給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