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何紅藥對謝湘並無多大的排斥和敵意,夏雪宜也很高興,嘴裡開玩笑似的說道:“多謝紅藥姑娘賞賜,以後還請何莊主對我弟弟多加照拂。”
何紅藥曼聲嬌嗔道:“謝公子有小郎君你這樣一個厲害的哥哥,哪裡還輪得到我去照拂?不過……”
夏雪宜立刻問道:“不過什麼?”
何紅藥莞爾笑道:“小郎君不要忘記我們此次來烏州的目的,我們是不是先安頓好謝公子,還得繼續辦事去?”
何紅藥很聰明的使用了“我們”二字,無好像形中就拉近了她和夏雪宜之間的親密關係。
也拉高了她自己的身份。
這樣,謝湘就好像是個需要被他們雙雙照顧的小弟弟。
謝湘趕緊站起來說道:“紅藥姑娘說的有理,哥哥,你如果有事情就不要爲我瞎耽誤功夫了,你知道……我是什麼忙也幫不了你們的,我本來下榻在城裡的客棧,要不這樣吧,我們先就此別過,等你們辦好事情,哥哥你再去客棧找我說話?”
夏雪宜似乎皺皺眉頭,語氣有些不悅的對何紅藥說道:“事情當然是要辦的,但是我好容易才遇見弟弟,還沒有向姑父和姑母大人請安問好,莊主能否容我先和弟弟說幾句話?”
何紅藥立刻體貼的笑道:“是了,都怪我慮事不周,有些心急了,原來小郎君是想和謝公子敘敘舊啊,幹嘛早是不說呢?嗯,這樣吧,我正好有些私事要去落芳院一趟,那地方,正經男人也是不屑去的,兩個時辰之後,我再回來找你,如何?”
何紅藥笑吟吟的看着夏雪宜,滿眼柔情,夏雪宜思索了一下,只好點點頭。
何紅藥又對着謝湘笑了笑,也沒有怎麼加意與他們告辭,也沒有見她怎麼作勢起身,謝湘只覺得她像一隻輕盈的綠色鳥雀,眨眼就幾個縱身,振翅越過那些花樹叢生,徑直出了這所園子高大的圍牆。
謝湘不禁在心裡吐吐舌頭。
看何紅藥已經是身手不弱,但是他知道夏雪宜更比何紅藥厲害,在這個高人遍地的時代,自己老爹要是知道他就這麼放任自己手無縛雞之力的兒子去四處遊蕩,一定會擔驚受怕而死的。
謝湘默默地在心裡琢磨,現在,從老爹對江湖險惡嚴重估計不足這點來看,老頭子還是未能擺脫書生意氣揮斥方遒的幼稚盲目。
要知道,一個秀才,真要是面對史炳光史炳文黎剛那樣的無恥之輩時,對他們念子曰詩云是起不了什麼護身作用的。
只有拳頭硬纔是硬道理,纔會叫他們心服口服屁滾尿流的滾蛋。
任何一件事情,都像是一面雙刃劍,當初,夏雪宜是爲了矢志復仇,現在終於有了一身好功夫。
而自己,沒有所謂的仇恨就沒有習武的動力,現在好了,就行走江湖這件事來說,此刻的夏雪宜好比全副鎧甲的行走的槍林彈雨之中,而自己無異於赤.身.裸.體,四處穿行,所以,只好坐等萬箭穿心。
……
這裡,夏雪宜方纔對謝湘說道:“弟弟,此處不是說話之地,請隨我來。”
夏雪宜起身向涼亭外走去,謝湘不覺繼續在心裡唉聲嘆氣:不管怎麼說,老子的美好人生眼睜睜就要活生生的被你夏雪宜活活的給影響了。
首當其衝的,他覺得自己的老爹應該是毀了他美好生活的真正罪魁禍首。
他實在是不知道老爹是怎麼想的?幹嘛非要自己去湘水?如果按照自己心裡的盤算,現在他應該是在去煙雨江南的一葉扁舟上。
竹笠芒鞋,一川風雨任逍遙,多麼的快意,多麼的詩情。
多麼的……不會荒誕不經!
不會遇見什麼黎大爺,不會遇見黎大爺他就不會被平白無故的給人扔了出去,然後,他就不會遇見已經羽翼豐滿的夏雪宜。
如果自己不是着了老爹的算計,被扔在前往湘水必經之路的烏州荒郊枯樹林裡,自己美好的遊歷人生至於剛走出第一步就險象重生戛然而止嗎?
看來烏州不僅僅是窮山惡水,還容易見凶煞惡鬼。
謝湘在心裡很是委屈的抽抽鼻子癟癟嘴,外公一家人早八百輩子都灰飛煙滅了,祭奠能起死回生嗎?倒是可以招引凶神惡煞的。
一個比一個厲害的凶神惡煞。
然後,他良心小有發現的感到一絲愧疚,貌似他不知不覺也把夏雪宜何紅藥列入此列了。
而且,他忽然很高興的發現他居然還是一如故往的很不講道理。
這不能怪謝湘,儘管他曾經和這個人非常的親密無間過,可是,一想到此時的夏雪宜已經擁有一身可以隨時強勢左右他的功夫,他心裡就是老大一個不舒服。
還有那個忽嗔忽喜亦正亦邪的何紅藥。
所以,他就不由自主的想要在心裡去胡攪蠻纏、好了瘡疤忘了痛。
就算是夏雪宜何紅藥不過是剛剛解救他於水火之中。
一定要把自己所有的不快不幸都責怪到其他人的頭上;哪怕這人是自己的親爹。
一定狠得下心對付那個對自己最好的人,因爲其他人不一定肯叫你去欺負。
道理有什麼好?道理往往都是不科學的,歪理纔是人生常態,才叫人心領神會。
當然,最最根本的原因還是,這個人已經有些犯病的徵兆。
那就是,說句到底的話,他覺得,還是自己去奴役別人比較來的安心。
比如……曾經的夏雪宜。
現在,謝湘知道,此夏雪宜已經非彼夏雪宜。
用個不怎麼恰當的比喻,某人就像發現一個曾經任他百般捉弄的寵物忽然變成了一隻有些怕人的大老虎,儘管這個這個寵物還是對他百般示好狎暱,但是,他自己心裡的驚怕卻是自己清楚。
最讓謝湘感到糾結的還是,自己現在面對的夏雪宜,遠遠要比一隻大老虎還要兇狠。
而且,他的身後還有一個牙尖嘴利的小狐狸何紅藥。
他必須得乖乖地纔好。
這叫他感覺有些不能適應,心理嚴重的不平衡。
所以,他必須的得遷怒一下某些無辜的人。
此刻的謝公子,不但是個薄情的人,簡直還是一個很沒有意思的人。
無奈他現在在某些人眼中,無疑於就是一個天降的超級大活寶,所以,我們就不得不淚流滿面的繼續任其嚴重分裂的人格和扭曲的思維荼毒。
我們甚至還可以聽見謝蕭玉咬着牙齒髮出咯咯的冷笑,他知道,此刻的夏雪宜正在磨刀霍霍,而他的仇家,不分婦孺老幼,都將一個一個悽慘的死去。
如果他記得沒錯的話,那個看起來滿臉無辜的美麗姑娘何紅藥一直是他復仇的幫助和助紂爲虐者。
他是一個未卜先知者,清楚一些事情的既定脈絡經緯,夏雪宜定下的目標是一條人命,將要仇人十倍償還,直至數滿。
他還知道有些事情的走向,乃至結局,在這些事情上,夏雪宜只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失憶症患者。
謝湘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去看待這件事情,是去支持夏雪宜?還是去阻擋他冤冤相報?
他很清楚,這種冤冤相報的冤孽最終葬送是什麼?也許他是應該去設法阻止,但是,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樣才能阻止得了?
如果他拉着夏雪宜仔仔細細的去告訴他最終的結局,說,我們還是不要去報什麼勞什子的仇了,指着何紅藥說,請你們現在遠離,免得會有悲劇發生,相信夏雪宜,不,何紅藥一定會一拳把他給打飛到九霄雲外。
他是見識過他們的厲害的。
觀音菩薩上帝,饒恕他們吧,因爲他們不知道!
阿米豆腐啊阿門!
謝湘一邊在心裡鬼搗着超度的臺詞,默默地跟着夏雪宜一直走進這所廢棄園子拐角處的廂房。
可能因爲所有大宅院裡,旁邊的廂房建的總是會更矮小精緻一些的原因,這一溜幾間小房舍看起來倒還算是整齊,再看看那些主要的高屋華堂,宏大連綿的亭臺樓榭,反而透着說不盡的頹敗淒涼,斑斑駁駁盡是坍塌毀壞。
李煜的的詞寫得真叫人惆悵啊: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這裡曾經是烏州城總督府邸,這位總督曾經是大明赫赫有名的開國功臣,嘿,最後屢遭貶黜,最終被髮配到烏州這個小地方,給了個總督的虛職。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位大人滿腹委屈無處發泄,就大肆建造華舍,現在你看見了吧,就是這個地方,連鬼都不敢進來了,當年是,被朝廷直接派兵,當做湖廣最大最惡劣的貪官污吏滿門就地盡誅。”
彷彿讀懂了謝湘東張西望的好奇,滿腹不勝的唏噓蹉嘆,夏雪宜用一種幾近譏諷的語氣,雲淡風輕的解說道。
謝湘不禁有些懷疑的對他眨眨眼睛:“你怎麼知道的這樣清楚?”
你丫的雖然是湘水人不錯,鬼知道這些年你浪跡到天涯的哪一個旮旯裡去?我學富五車的謝湘都不甚明瞭的事情,你夏雪宜是從何處得知的?
即是如此就說明你一直是在湖廣常來常往的,可恨我孃親過世你都不肯趕去看上一眼,哼哼哼,夏雪宜,說到寡情薄義狼心狗肺,在你面前,老子可不敢稱是天下第一了。
這筆賬,爺先給你記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