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禁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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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堡後面有個很大的花園,種滿了白色的薔薇花。數不清的花樹錯落有致地散佈其中，盛開之時，在山下的塞哥維亞城都可以聞到那沁人肺腑的花香。
萊茵特殿下喜歡坐在花樹中間看書，任憑微風撫動長髮。自從做了管家，我多了許多工作要做,不再跟在他身邊,偶爾會遠遠地看。他喜歡用淡藍色的緞帶,將長髮隨意地束在腦後,冰鸀色的眼睛半眯着,倚着樹看書,那樣子有些倦懶的味道。他總是能第一時間感受到我的注視，擡起頭，微笑。很喜歡看他笑,雖然我不會笑。
很久以後我終於知道，那一天，我被萊茵特殿下帶回塞哥維亞城堡的那一天，是禁忌日。在這一天，那貝斯特親王治下的血族不允許獵食人類。我也從來沒有見萊茵特在這一天笑過。因爲這一天，是“那個女人”的忌日。
“那個女人”據說是親王在年輕時愛上的人類，不但是個人類，還是位職業獵人。她是因爲保護了受傷的親王而被殺，而親王也因爲她犯了“殺親”的大罪，而被判“永禁”之刑。當然，這些只是道聽途說，至於她和親王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只有親王自己最清楚。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親王對她的感情非同一般。因爲她的畫像與王妃的畫像並排掛在城堡的大廳裡，還有親王經常會跑到地下室去看躺在水晶棺中的“她”。當然，城堡裡的人諱莫如深，大家心照不宣地刻意迴避這個話題。
三百六十五天的輪轉，又到了“禁忌日”。
“耐夫大人，您最好去看看殿下，他在發脾氣。”這天傍晚，我正在收拾銀餐具，羅蘭佐急急跑來。
“禁忌日……”我在心裡無奈地嘆息。王妃已經過世很久了，萊茵特殿下還是這麼放不下。
“屬下真是沒辦法。”羅蘭佐無奈地嘆息，“殿下那個樣子有點兒……”
我不置可否地看了羅蘭佐一眼，無奈地搖了搖頭，放下手裡的工作向樓上走去。萊茵特發脾氣的時候，沒有人敢靠近。
萊茵特的房間在走廊的另一頭，平日裡僕人們都喜歡等在這裡爲殿下服務，而萊茵特也會用他殺傷力極強的笑容征服每一個人。可每到這天，走廊裡就靜得出奇，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踏入這危險區域。
還沒走到門前，我就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氣。隨即，門“咣噹”一聲被撞開，一名待女慌亂地從房間裡跑出來，衣衫不整，頸間還有深深的牙印兒。就在待女向我身邊跑過的剎那，萊茵特房間對面的大落地窗突然向外暴裂！碎玻璃飛花般散落了一地！
唉，又得找人打掃了。我在心裡嘆氣，臉上依然沒有表情。
夜?梵卓大人悄無聲息地出現在窗外，黑色的鬥蓬鼓起像蝙蝠的雙翼。銀黑相間的長髮被夜風吹得亂舞。我看不到他躲在黑色風帽下的臉，卻可以感覺到那逼人的目光。
“又開始了？”
我不置可否地偏偏頭算是回答。夜大人沒再說什麼，融入無邊的黑夜。
“出去！”萊茵特用沉重的水晶花瓶迎接我的到來。花瓶在我腳前摔得支離破碎，有一片甚至擦傷了我的臉。有溫熱的血流了下來，我沒有擦拭，靜靜地走過去，跪在他面前。
萊茵特半**身體靠在牀上，銀色的長髮委散開來。絲制睡袍半搭在肩頭，露出光滑細緻的肌膚，隱約可以看到他結實的腹肌。他用一種曖昧略微有些猥瑣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我。
完全忽略他灼人的目光，我將眼睛定格在牀單的位置。睡袍的角上有一滴鮮血，在白色質地上顯得特別醒目。
“殿下，您的衣服髒了。”我從衣袋裡掏出手帕，小心地擦拭着他沾了血跡的袍角。
萊茵特伏□，用一根手指擡起我的下頜。撞上他鸀得不像樣的眼睛，我無法錯目。他衝我眨眨眼，突然露出個邪惡的笑，眼裡的血色漸重。他湊過來，銀色的長髮順着我的臉滑落，冰冷的脣慢慢貼在頸間。他纖長冰冷的手指，慢慢撫上我的眼簾，“不要看……”
我順從地閉上眼睛，任他用我的血發泄不滿。他吸得很猛，完全沒有平日的優雅，好像跟血有仇似的拼命吞嚥着。我感覺頭越來越暈，卻沒有動，直到身體的本能反射將我們分開。
弧線優美的脣角還掛着血絲，萊茵特用一種妖豔的笑容看着我笑。像是夜空中突然劃過的流星，豔紅色的流星。
“今天不許覓食人類，耐夫。”萊茵特低沉地說，“抓我去牢房吧……”說着，衝我伸出他光滑白晰的雙手。
“我不是人類……”，我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淡淡地回答，“殿下，請您自重。”
萊茵特笑出了聲兒：“哈，只有你敢這麼跟我說話。”他伸手捏住我的臉，像個孩子般向兩邊拉，弄得我整個臉都變了形，“可惡的耐夫，看你這面無表情的樣子，想發脾氣都發不出來……可惡……”
羅蘭佐就跟約好一樣出現在房門口：“殿下……”他看見萊茵特半伏在牀上，用力拉扯着我的臉，忍不住啞然失笑，“屬下是不是……”
萊茵特一把推開我：“什麼事？”
“試驗又失敗了，您還……？”
“當然。”萊茵特的眼裡跳躍着難以掩飾的興奮，他從牀上一躍而起，將身上的睡袍隨手拋開，從椅子上抓了件襯衫就向外“飄”。是飄沒錯，他的雙腳根本沒着地。
我跟羅蘭佐交換了個眼神，後者接過我遞過去的外套，緊跟在萊茵特身後跑出房門：“殿下，外套……”我面無表情地撿起萊茵特丟在地板上的睡袍，仔細地疊好放在牀頭，輕輕帶上房門。
剛剛轉身，夜又一次毫無預兆地出現在我眼前。雖然他總是這麼突然出現，但身體還是因爲突如其來的驚嚇而貼到門板上，脖子也變得僵硬起來。夜浮在半空中，像只大大的蝙蝠，無聲無息。我不自覺地吞嚥了一下，躬身施禮：“夜大人。”
夜似乎可以看到人的內心，他犀利冰冷的目光透過風帽直勾勾地盯着我。我知道他看到了我的恐懼，他的脣角掛着一絲冷笑。
“殿下呢？”夜飄過來，冰霜般的呼吸噴在我發間。
“您知道的，夜大人。”我努力平伏節奏有些失常的心律，儘可能平淡地回答。
“哼，熱衷於殺戮，也許這纔是本性。”夜用尖尖的指甲挑起我的一縷頭髮，“看來你又要爲他多準備一身衣服了，耐夫……”，我始終保持着低眉順目的礀態，他的指甲抵在我的頸動脈上，像在找尋什麼似的上下移動。我的喉結隨着他的動作艱難地移動，從心底裡戰傈。
“耐夫你，真的很無趣……”，說着夜像煙一般消散在我眼前。我盯着漸漸遠去的黑影，腳下發軟。熱衷於殺戮？不，萊茵特只是，他只是……
其實，作爲離開血就不能生存的同類，我無法說服自己。
凌晨，羅蘭佐向我報告萊茵特回來了。我輕手輕腳地走進他的房間，清晨的微光無法透過厚重的天鵝絨窗簾，整個房間裡陰暗冰冷，空氣中飄浮着淡淡的血味兒。萊茵特的身影隱沒在重重幔帳之下，只有幾縷銀亮的長髮散落出來。衣服被他丟了一地，每件都幾乎被染成了紅色。
不管您是不是真的熱衷於殺戮，或許只是熱衷於毀掉您父親的試驗品，我只能做我該做的事。我小心地，一件一件輕輕拾起地上的衣服，慢慢一步步退出房間。關上房門的一剎那，我突然聽到他低低地嘆了口氣。我關門的動作停了半秒，只有半秒而已。
時間漫長地超出想像。成爲血族以後我才明白，與所謂的“永生”相較，時間對於我們而言是種刑罰。以前我一直是獨自一個，孤獨與寂寞總是常伴左右。我慶幸追隨了萊茵特殿下和親王，使這無盡的流放之旅終於有了星星暖意。如此漫長無盡的時間，只要跟着他們的背影，我就不會覺得孤單。所以，萊茵特殿下，請您不要嘆息……
“這次有近百個……我看殿下他……有點兒殺過頭兒了……”羅蘭佐在事後這樣對我說，“真不明白，殿下爲什麼這麼執着，就算……可您也看到了，每次試驗失敗的時候，親王殿下的眼神有多失落……”
我用冰冷的手拍了拍他同樣冰冷的肩頭。是的，我看到了，我看到親王眼裡的落寞。
月色如霜的夜晚，我總能在薔薇園裡找到親王的身影。他的背影在月光下拉長，顯得單薄，透着說不出的孤寂，好像每一縷微風都會穿透他的身體。親王會對着地下室那具水晶棺一坐就是一整天，喃喃自語；親王對已逝去的王妃充滿悔疚，所以纔會允許萊茵特殿下用自己的方式處理那些失敗的試驗品。
我從來不去清理現場，不想看到萊茵特殿下沉醉於鮮血的表情；我可以想像，那雙冰鸀色的眸子被血色隱沒後的邪惡；我可以聽到，他漂亮的雙手戳入**發出的鈍響；我可以嗅到，在他手裡漸行漸遠的生命脈動……
周而復始的試驗、失敗、再試驗、再失敗……萊茵特和他父王都執拗得有些偏激。萊茵特對他父王的行爲敢怒不敢言，只能通過血的獻祭去表達他內心無法言喻的傷怨。
直到，禁忌日變爲慶生的這一天……
聽到試驗成功的消息，萊茵特殿下的臉色硬得像塊石頭。在索羅多爾夫人懷孕的這八個多月裡，他像只受了驚的鳥兒一樣在城堡裡上上下下。經過的每個地方，所有的玻璃器皿剎那爆碎、花朵瞬間枯萎、**凝結成冰，連牆壁都在晃。我每天忙於善後，鉈螺般轉個不停，根本趕不上他“搞破壞”的速度。我看着搖搖欲墜，唏唏作響的牆壁，欲哭無淚。照這樣下去，他會拆了整個城堡。
“殿下，恭喜您。”夜大人從暗影裡走出來，不緊不慢地說，“親王殿下讓屬下通知您，您的妹妹出生了。”
萊茵特的眼神可以殺死眼前所有的一切，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可怕的眼神，好像要把夜生吞活剝了一樣。夜回敬萊茵特的逼視，突然大笑着消失。
杯子，在萊茵特手裡變成了粉沫！
“殿下，請您三思……”急步走在通往試驗室的臺階上，我遠遠跟在萊茵特身後。我知道他想幹什麼，那眼神足已說明一切。
萊茵特殿下突然停步，迴轉頭冷冷地命令道：“再敢多嘴，我要你的命！”
我跪下，抓住他長披風的一角：“殿下，這條命早就是您的了，您想要隨時都可以取走。所以，無論如何，請您三思。”
萊茵特冰冷的眼神就在我的頭頂，他突然擡腳將我狠狠踹了出去！背撞在堅硬的大理石臺階上居然陷進去一個大坑！我掙扎着往起站，渾身散了架一樣，胸口壓抑的難受，一張嘴，鮮血衝口而出！
“殿下……三……思……”
“你還敢！”萊茵特的怒火震得整個石階像軟梯般晃動，我閉了眼等着致命一擊。
空氣好像突然之間凝結在了一起，寒冷陰鬱的氣息讓呼吸都起了霧氣！萊茵特的動作明顯滯了一下。強大到令人窒息的壓迫感驟然襲來！
來自黑暗的使者，純血種親王那貝斯特?卡帕多西亞現身當場！利劍般穿透靈魂的幽鸀雙眸裡浮着怒意，他銀色及地的長髮在旋起的冷風中狂亂地舞動。
“萊茵特，我的寬容是有限度的。”?親王淡淡地說，好像是對着黑暗的某個角落，“再胡鬧，就把你關起來……”在壓倒性的威攝力面前，萊茵特鐵青着臉不再說話。
我搖搖晃晃得跟着親王和萊茵特走到試驗室門口。羅蘭佐抱着小嬰兒從試驗室走出來。看他小心的樣子，像在抱個易碎的玻璃娃娃。他看到親王在場，趕緊下跪，卻被親王一拂手拉了起來。
“是她嗎？”親王的聲音溫柔得像個天使。我不太適應這麼快的反差，不自覺得眨了眨眼。
“回殿下，是的，您的女兒，小郡主。”親王眼裡漫着的溫柔讓我好奇心起。是怎樣的孩子會讓他如此熱切地盼望。我湊過去看，黑黑的頭髮貼着圓潤飽滿的額頭，濃密纖長的睫毛附在黑珍珠般閃亮的大眼睛上，粉嘟嘟的小臉，小手，小腿。她衝着我笑，明媚得像久違的午後陽光，漫動着一片暖暖的金黃。
親王伸出手，輕柔地撫摸小傢伙的頭髮，輕輕按了按她粉嫩的小臉。他的脣角掛着微笑，眼睛裡卻蒙上一層水色：“你終於……肯回來了……”
餘光裡，萊茵特的眼神像是要一把掐死這孩子。許是感覺到了他的陰沉，親王偏轉頭對他說：“萊茵特，來看看你的小妹妹。”
萊茵特不敢違逆父王的意思，不情願地走過來。小傢伙定定地盯着萊茵特看，伸出一隻小手抓住了他一縷銀髮，開心地笑了。萊茵特一怔，被小傢伙陽光般的笑厴吸引，不自覺得伸出手。這小傢伙絕對是墜入凡間的精靈，她握住了萊茵特的手指，握得緊緊的。
“她是……暖的……”萊茵特低喃，“她是……暖的……父王，她是暖的！”
“是的，我的兒子。我將保留這份溫暖。”親王微笑着拍了拍萊茵特的肩膀，“我叫她瑪麗安，用你母親中間的名字，可以嗎？”
“父王，您……”
“希望有一天你會了解，我所渴望的這份溫暖……”親王親暱一手地攬過萊茵特的頭，一手抱過小郡主，“我的兒子，我的女兒，希望有一天，你們會了解……”
一年一度的“禁忌日”，從這一天起成爲“慶生日”，無論是什麼，在這一天，親王治下的血族都不允許獵食人類。唯一不同的是，萊茵特殿下再也沒有在這一天發過脾氣。
《》是作者“龍飄雪”寫的一部小說，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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