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進的病房,跟父親打了個招呼,坐下之後就一直髮着呆,直到父親問我,是不是不舒服,我才稍微清醒了一點,朝他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心裡不舒服是不是也在他問的範圍之內。父親見我不回答,閉上眼睛說,甄甄,回去吧,回去休息休息。我看着父親,僵持了十多分鐘,終於還是起身離開,我突然覺得自己需要好好地睡一覺。

快到家的時候,高昂打來電話,我把手機放在上衣口袋裡,用手捏着卻沒有去接,於是,手機就一直地震,震到手都快麻了,就安靜了。我用力地握了握不再震動的手機,然後又放開。

回到家,換衣服、洗漱,機械地做着每一個步驟,我只想快點睡覺,然後,什麼都不用再思考。

高昂來的時候,我正要躺下,打開門看到他站在門邊,神情嚴肅的樣子,沒說什麼,把他讓進門來。

“你怎麼來了?”高昂在沙發裡坐下來,我隔着茶几站在他對面問他。

“我想知道你前面是怎麼回事兒。”他看着我,臉上並沒有笑容。

我扯扯嘴角,“沒事,你忙嘛,也沒必要什麼事情都候着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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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說回來還有事情要做?”他打量着我,我已經換了睡衣睡褲,本來就不長的頭髮散開來披在肩上,看起來怎樣也不像是要準備加班工作的人。

“嗯,回來就覺得困了,就想先睡會兒。”我把手插在睡衣口袋裡,低着頭回答道。

高昂沒再問我,房間裡一下子安靜下來,氣氛異常的沉悶,街上有重型卡車開過,老房子的地板就微微地震動。我呼了一口氣,擡頭看高昂,發現他緊緊地盯着我。

“高昂,”我嘗試着正視他的眼睛,然後慢慢地開口,“這些日子謝謝你,老是陪着我,不過,這樣會耽誤你自己的事情的吧,要是以後你不方便,不用總來接我……”

“是因爲蘇塵嗎?”高昂突然插話。

“嗯?”

“是因爲蘇塵嗎?”他又重複了一遍。

我抿着嘴脣,拇指在口袋裡不停地摳着食指的第二個指節,“跟她有什麼關係?我只是覺得老是這樣也不太好……”

“呵,”高昂突然笑了起來,“甄沁,你是不是覺得——我真的那麼不瞭解你?”

我有點愣,高昂喊了我的全名,除了剛認識的時候,他從來沒有這樣連名帶姓地叫過我。

“你要是隻是猶豫、不確定,或者是懷疑,沒問題,我可以等,可是,這不表示我就能允許你一再地放棄!”高昂一字一句地說着,眉頭始終緊緊地皺着。

我有點慌,不自覺地退了兩步,靠在五斗櫥上,低着頭不說話。

“你爲什麼不問我呢?是,蘇塵是約了我,可是她約我談了什麼,你可以問啊!你是不相信我還是不相信你自己?”高昂站了起來,朝我走過來。

“你覺得有必要嗎?你有什麼義務要跟我解釋,我又憑什麼來問你?”高昂一步步地走近,我有點急了,擡起頭一下子頂了回去。

“甄沁,你準備把我當傻瓜嗎?”他在我面前站定下來,臉上的怒氣一點掩飾也沒有,“你覺得我是時間太多了來陪你玩過家家?還是說,你覺得我跟你之間就是一場見鬼的遊戲,結束了拍拍屁股走人就行了?”

“我沒有那個意思。”我想要走得遠一點,離開高昂的控制範圍,卻被他一把拉住了手腕。

“我真是受不了你這種態度,你就連了解真相的勇氣都沒有嗎?一定要把所有事情都想成沒有挽回的餘地了嗎?當年你對你爸爸是這樣,現在是不是準備拿同樣的辦法來對待我?”他捏着我的手腕,我真的慌了,我從沒見過這樣的高昂,渾身都緊繃着,像是一頭髮怒的獅子,不等我回答,他接着說道,“我告訴你,你跟你爸爸,根本不是你以爲的那樣,他一直在暗地裡去學校看你,每年的學費也都匯到了你媽的戶頭,就是一直都沒有讓你媽告訴你。是,離婚的時候,他是猶豫過,他也知道跟你感情不如你跟你媽深,所以覺得爭了也沒有太大意義,好歹夫妻一場,不想最後還跟你媽鬧翻了,可是,你真以爲他做這樣的選擇就沒有後悔過嗎?”

不知道爲什麼,我開始顫抖起來,我真討厭高昂告訴我這些,沒有意義,一點意義也沒有。

“他不是想放棄你,他只是不想你再看一次父母反目成仇的戲碼,只不過,他用錯了方法,”高昂的語速一點一點慢下來,“沁,難道,你不覺得你這十年其實是在懲罰自己嗎?要是你爸之前再沒能醒過來,你要怎麼辦?難道你的心裡就真能舒服,真能當成什麼都沒發生過嗎?怎麼經歷過這樣的事情之後,你竟然還是會這麼輕易就要放棄呢?”

我的眼前開始模糊起來,身體抖得不能控制,所謂的真相就是要來證明我是個徹頭徹尾的笨蛋嗎?

“沁,”高昂的語氣漸漸平靜下來,他鬆開我的手腕,用手擡起我的頭,拿拇指替我擦掉眼淚,那姿勢很慢很輕,一點真實感也沒有,“如果你自己不來問我,我不會跟你解釋的。如果你連了解真相的勇氣也沒有,我也不會再非要等你想明白。如果你還是堅持要放棄,我一定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你。”

眼淚不斷地流下來,弄溼高昂的手指,我的腦子亂極了,什麼事情也想不了,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就這麼站了十多分鐘,然後,高昂輕輕地摟了樓我,沒有再說什麼,轉身朝門走去。

門被打開,又被輕輕地闔上,當“喀嚓”聲消失後,我整個人癱軟下來,靠着五斗櫥一點一點滑坐到地上。

我曲着膝蓋,把手擱在上面,低頭咬住手背,哭泣的聲音壓抑而沉悶,在整間屋子裡來回撞擊,我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那麼地討厭過自己,從來沒有。

過了很久,我好像聽見汽車引擎發動的聲音,那聲音聽起來那麼的寂寞,真的,好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