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現了_我發現了一篇關於物質和精神之宇宙的隨筆

我發現了一篇關於物質和精神之宇宙的隨筆

正是懷着最真誠的謙恭之心——甚至正是懷着一種敬畏之情,我開始動筆寫這本小書,因爲從所有能想到的題目中,我要與讀者一道探討這個最嚴肅、最廣博、最艱深而且最莊重的問題。

我將找到些什麼既崇高又不失質樸、既質樸又不失崇高的話語,來充分闡明我的主題呢?

我決意要談談自然科學、形而上學和數學,談談物質及精神的宇宙,談談它的本質、起源、創造、現狀及其命運。而且,我要向一些結論挑戰,因而實際上將對許多人類最優秀而偉大並且最應該受到崇敬的智者提出懷疑。

首先請允許我儘可能明確地宣告,我並不希望在本書中論證宇宙之原理——因爲不管數學家們會如何斷言,至少在這個世界上壓根兒就不存在諸如論證這樣的過程,但我將自始至終、堅持不懈地闡明宇宙之主導概念。

所以,我總的命題是:第一物質之原始統一性決定萬物的第二因,包括它們不可避免地要湮滅的原因。

爲了說明這一概念,我想用這樣一種方式來環視一下宇宙,以便人們真正能夠獲得並領悟一種獨特的印象。

一個人站在埃特納火山頂峰從容不迫地極目四望,主要打動他的是景象之蒼茫遼闊和變化多姿。他只有踮起腳飛快地旋轉一週,纔能有希望從景象融爲一體的壯觀中領會那幅全景圖。但因爲站在山頂時,沒有人想到過踮起腳旋轉,所以迄今爲止尚無人想到過那幅景象之完美的統一性;結果無論這種統一性中包含着什麼值得思索的東西,這些東西在人類的腦海中實際上都不存在。

我不知道有任何一篇論文以這種方式環視過宇宙——這裡所用的宇宙二字是按其最廣泛並唯一合乎邏輯的詞義。在此我最好說明,凡本文使用“宇宙”一詞而未加限定之時,我多半是指人類想象力所能及達的浩瀚空間,包括所有能被想象存在於這個空間範圍的萬事萬物,無論其存在形式是精神的還是物質的。在談及一般意義上的“宇宙”之時,我多半會用一種限制性的說法——“星系宇宙”。讀者將在後文中看出爲何有必要這樣區分。

即使從那些關於這個雖總是顯得無限但實際上有限的星系宇宙的論著中,我也不知道有任何一篇對這個有限的宇宙進行過這樣的環視,從而確保從其個體性中得出結論。最接近這種方式的觀察,當數亞歷山大·洪堡在其《宇宙》中所盡的努力。但他論述這個題目的着眼點不是其個體性,而是其整體性。他的主題說到底是純物質宇宙之各個部分的法則,因爲這種法則與這個純物質宇宙之其他每個部分的法則相互聯繫。他的構思僅僅是普遍性的。一言以蔽之,他論述物質關係的整體性,並使一直藏匿在這個整體性後面的一切推論都暴露在哲學的目光之下。然而,不管他處理其總論之各個分論時所用的那種簡潔是多麼值得讚賞,這些分論之絕對多樣性都必然引出大量細節,從而引出不可悉數的概念,這樣就完全排除了印象之個體性。

在我看來,要獲得這種個體性的印象,並通過這種印象得到推論——結論——啓迪——推斷,或僅僅是可以從中得到的猜想,如果得不到更好的東西的話,我們就需要像在火山頂上踮起腳旋轉那樣,來一圈思想上的旋轉。我們需要所有的一切都圍繞這個思想上的視點中心急速旋轉,以至所有的細節都完全消失,甚至連比較明顯的目標也融爲一體。在這種環視的過程中,消失的細節會包括所有各自獨立的地球物質,地球將只剩下它的行星屬性。此時,一個人便成爲人類,人類則變成了宇宙智慧大家庭的一名成員。

現在,在開始探討我們本身的題目之前,請讓我懇求讀者注意從一封多少值得注意的信中抄錄下來的一兩個小段,那封信好像是在一隻密封的瓶子裡發現的,當時瓶子漂浮在那片黑暗的海洋——那片海洋曾被努比亞地理學家托勒密·赫菲斯忒翁詳細描述,但今天除了那些超驗主義者和一些耽於奇想的人外,很少有人涉足。我承認,這封信的日期甚至比它的內容更令我吃驚,因爲它似乎是寫於公元二千八百四十八年。至於我就要抄錄於後的段落,我想它們自會說明問題。

“你知道嗎?我親愛的朋友,”寫信人無疑是在問他同時代的一個人,“你知道嗎?直到不足一千年前,形而上學家們才同意打消世人那個古怪的念頭,即認爲獲得真理只有兩條可行之路!請相信這一點,如果你可能的話!好像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沒有史料記載的年代,有一位名叫亞里士·多德的土耳其哲學家。”(寫信人在此可能是指亞里士多德,最輝煌的名字在兩三千年後也不幸被訛誤。)“這個偉人的名聲主要在於他論證了打噴嚏是一條自然法則,過分深沉的思想家可憑藉打噴嚏從鼻孔裡排除多餘的思想,可他作爲一種名曰由因及果式或演繹式的哲學之創始人,或至少作爲這種哲學的主要鼓吹者,也贏得了幾乎同樣顯赫的名聲。他從他堅持認爲的自明之理或“不言而喻的真相”開始,然後通過“邏輯的”過程得出結果——現在衆所周知的沒有任何真理會自明這一事實絲毫也沒有影響他的思維過程。對他來說,只要他所思考的真理全都彰明較著就夠了。他最著名的兩個門徒一個是名叫流口利得的幾何學家(指歐幾里得)”“另一個是名叫康德的德國人,他的名字與那位超驗主義的創始人‘侃得’先生的大名諧音。

“且說亞里士·多德一直獨領風騷,直到一位名叫霍格的人出現,此人有一個別號叫‘埃特里克的牧羊人’,他提倡一種截然不同的哲學方法,並將其稱爲由果溯因法或者稱歸納法。他的方式完全涉及感覺。他是通過觀察、分析和歸類,最後把事實(即被他極不自然地稱爲的自然事例),總結爲普遍規律。一言以蔽之,亞里士·多德的方式以本體做基礎,霍格的方法則以現象爲依據。後一種方法提倡之初贏得了世人的高度讚美,亞里士·多德頓時聲名掃地。不過,他最後終於東山再起,被允許與他那位更現代的對手共同瓜分哲學王國——當時的學者們滿足於排斥其他所有過去的、當時的和未來的競爭者,並憑藉一項中間法令的頒佈停止了一切哲學上的爭論,該法令宣稱只有亞里士·多德式和培根式的道路纔是,而且當然應該是可能獲取真知的途徑。你肯定知道,我親愛的朋友,”寫信人在這裡補充說,“‘培根式的’這個形容詞是作爲‘霍格式的’同義詞而發明的,它聽起來更悅耳,看上去更高貴。

“現在我斷然向你保證,”寫信人繼續道,“我跟你講這些事沒帶絲毫偏見,而你很容易就能看出,這種如此明顯的荒唐限制那時候肯定起過作用,從而阻礙了真正的科學發展,正如整個歷史將會表明的那樣,真正的科學最重要的發展看上去都是以直觀飛躍的方式。而這些古代的觀念,把分析研究限制在蝸行牛步的速度。我無須提醒你,在各種各樣的運動方式中,蝸行牛步的確是一種四平八穩的方式——可難道因爲蝸牛走得穩當,我們就必須剪掉天使的翅膀?在許多個世紀裡,那種迷戀,尤其是對霍格的迷戀是那麼狂熱,以至稱得上正常的思想實際上完全停止。沒人敢說一句真話,而爲此他只覺得有負於自己的靈魂。真情真相能否被證明爲真理,這一點並不重要,因爲當時那些教條主義的哲學家,只考慮所宣稱的獲得該真理所通過的途徑。他們對結果甚至不屑一顧——‘方法!’他們高嚷——‘讓我們看看方法!’若發現被審查的方法既不屬於霍格的範疇,也不歸於亞里士(指山羊)的領域,那些學者便會停止審查,同時宣佈那位思想家是‘白癡’,並給他打上‘理論家’的烙印,從此以後對他和他發現的真理再也不予理睬。

“我親愛的朋友,”寫信人繼續道,“我們當然不能認爲僅憑這種蝸行牛步的方法,人類會發現許多真理,哪怕是經歷一個個非常漫長的年代,因爲對想象力的約束是一種連蝸行牛步之絕對穩當性也不能彌補的過失。更何況蝸行牛步的穩當性遠非絕對。我們這些前輩所犯的錯誤,完全類似那種自作聰明的白癡所犯的錯誤。那種白癡以爲他把東西拿得離眼睛越近,就肯定會看得越清楚。他們被細節矇住了眼睛,細節就像蘇格蘭鼻菸一樣令他們爽快,因此霍格主義者吹噓的事實通常絕非事實——若不是假定它們無論如何都是事實,那本是一堆雞毛蒜皮的瑣事。不過培根主義的致命弱點——它最可悲的謬誤之源,還在於它必然會把權力和需要考慮的問題交給那些僅僅會感覺的人——那些矮子羣中的高人,用顯微鏡才能找到的學者——那些多半在自然科學領域發掘並販賣芝麻大的事實的人,他們在大街上以同樣價格兜售的就是這種事實。據認爲,這些事實的價值僅僅在於是他們的事實這一事實,不管它們是否能適用於那些基本的、唯一合理的、被稱爲法則的事實之發展。

“除了這些人,”信中繼續說,“除了這些被霍格哲學一下子捧上天,從而突然從廚房步入科學之殿堂,從竈臺一步跨上神聖的講臺的人,地球表面上還從來沒有過如此令人不可容忍的盲從者和專制者。這些人的信條、文本和教義都是‘事實’這個字眼——可他們多半連這個字眼的意思都不知所以。對那些敢冒險動一動他們的事實,從而使其有序並便於應用的人,霍格的信徒們絕不會有絲毫憐憫之心。所有想概括一下的企圖馬上就會被扣上‘理論的’‘理論’和‘理論家’的帽子——簡而言之,所有的思想都是對他們的人身侮辱,都會引起他們的極度憤恨。

“除開形而上學、數學和邏輯學之外的自然科學之發展而言,從所有可理解的知識對象來看,培根造就的那些思想狹隘、主觀片面並跛了一條腿的哲學家真是無能得可悲,無知得可憐,甚至比一個目不識丁的僕人還可憐可悲,因爲當僕人承認自己一無所知時,他實際上已證明他至少知道一件事。

“當我們的前輩盲目地遵循自明之理的演繹之路,或者說公羊之路的時候,他們同樣也沒有權利談什麼穩當。這條路上有數不清的地方簡直還沒有公羊角直。簡單的事實是:亞里士多德學派把他們的城堡建在了虛無縹緲的空氣之中;因爲從來就沒有或者說完全不可能存在什麼自明之理一類的真理。他們肯定都失明眇目,所以沒看出這一點,或至少懷疑到這點;因爲即便在他們那個時代,許多他們一直承認的‘自明之理’也早已被揚棄——譬如‘無中不生有’‘物體不能運動於它不存在之處’‘世間絕沒有恰恰相反的事物’,以及‘黑暗不可能來自光明’。這些命題和其他無數類似的被世人斷然而正式地承認爲自明之理或無可爭辯之真理的命題,甚至在我所說的那個年代也顯然完全站不住腳——由此可見,那些堅信有一個不變基礎的人是多麼愚蠢,尤其是當這個基礎之易變性已屢屢展現,明白無誤!

“即便用他們自己提出的論據來質問他們,也很容易證明這些由因及果式的推理家是多麼的缺乏理性——很容易證明他們的自明之理大體上是一堆莫名其妙的廢話。現在我面前正攤着”——請注意,我們還在繼續讀那封信——“現在我面前正攤着一本大約一千年前出版的書。龐狄特向我保證,就這本書的主題而言,它無疑是一部精巧的古典論著,此書名曰《邏輯體系》。這位在當時被認爲很了不起的作者叫什麼米勒,或者叫穆勒。我們發現了一條關於他的重要記錄,說他騎一匹名叫傑里米·邊沁的磨坊馬:不過讓我們來看看這部論著本身!

“啊!——穆勒先生說得真好,‘能否想象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能作爲自明之理的判斷標準。’當然,任何神志清醒的人都不會否認這是一條不言而喻的自明之理。若是不承認這個命題,那就意味着認爲真理具有多變性,而真理的性質同義詞恰恰是確定不移。如果把能夠想象作爲真理的判斷標準,那大衛·休謨的真理就很少能成爲一般人的真理,而在天堂裡顛撲不破的真理有百分之九十九會在世間被證明爲謬誤。所以穆勒先生的這個命題經久不衰。我不想承認它是自明之理,僅僅是因爲我正在闡述沒有自明之理存在;但爲了讓我的闡述清楚得足以讓穆勒先生本人也沒法吹毛求疵,我打算承認:如果有自明之理存在,那上述命題就最有資格被視爲自明之理——而且沒有比之更絕對的自明之理,因此命題人後來的任何命題若與這個最初的命題衝突,那衝突的任何一方都肯定不真實——也就是說並非自明之理,或者說即便曾被承認可以自明,現在也雙雙立即失效。

“現在,讓我們用命題人自己的邏輯來檢驗他提出的任何一個自明之理。讓我們以最公平的方式來對待穆勒先生。我們不會讓這個問題得到一般的結果。爲了便於研究,我們不會選普通的自明之理——不會選他那些因爲僅僅是暗示而減少了其荒謬程度的自明之理,即被他稱爲第二流的命題,彷彿在界定一個確鑿無疑的真理時其確鑿還可以多一點兒或少一點兒——正如我剛纔所說,我們不選那種其無可爭辯性大可爭辯的自明之理,就像在歐幾里得的《幾何原理》中發現的那類。譬如說我們不會去談論這樣的命題,如兩條直線圍不成一個空間,或整體永遠大於該整體的任何部分。我們將爲這個邏輯學家提供每一種方便。我們將馬上舉出一個他認爲絕對毋庸置疑的命題——一個無可爭辯的命題之典範。該命題是——‘矛盾雙方不能同時爲真理——不能同時存在於自然之中。’舉例來說,穆勒先生這句話的意思是,在此我舉一個所能想到的最有力的例證——一棵樹必定要麼是一棵樹,要麼不是一棵樹——它不可能同時是一棵樹又不是一棵樹。這句話本身完全成立,非常適合作爲一個自明之理,直到我們將其與前幾頁上所堅持的一個自明之理進行對照——換言之,與我先前抄錄的一句話進行對照,直到我們用其命題者自己的邏輯對其進行檢驗。穆勒先生斷言‘一棵樹必定要麼是一棵樹要麼不是一棵樹’。很好,那現在請允許我問:爲什麼?對這個小小的疑問只有一種回答——我諒也沒有任何人能想出第二個答案。這唯一的回答就是‘因爲我們發現不可能想象一棵樹會是別的什麼,它只能要麼是樹要麼不是樹’。我再說一遍,這就是穆勒先生的唯一回答——他不敢說還有第二個答案。然而根據他自己的論證,他的回答顯然壓根兒就不是答案,因爲他難道不是已要求過我們承認,作爲一個自明之理,能否想象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能作爲其判斷標準?所以他的立論——他全部的立論就猶如大海上沒有舵的船。請別說這只是普遍規律中出現的一個例外,因爲要我們去想象一棵樹既是樹又不是樹,這種‘想象之不可能性’的確太大了。我說別試圖進行這樣的詭辯,原因有三:其一,‘不可能性’沒有程度,因此不能說一個不可能的想法比另一個不可能的想法更不可能;其二,穆勒先生本人無疑對這命題進行過深思熟慮,他已經儘可能明確並儘可能合乎邏輯地排除了所有例外,根據的是他前一個命題之強調式,即在任何情況下,能否想象都不能作爲自明之真理的判斷標準;其三,即使真有可以接受的例外,那例外在此爲何可接受還尚待說明。一棵樹既是樹又不是樹,這是一個天使或魔鬼才會有的概念,世間無疑有許多瘋子或超驗主義者也會這麼認爲。

“我現在與這些老前輩爭論,”寫信人繼續道,“與其說是因爲他們的邏輯太淺薄狂瞽——坦率地說是毫無根據,沒有價值而且完全稀奇古怪,還不如說是因爲他們自負而愚蠢地排斥除了那兩條狹窄而彎曲的路之外的其他所有通往真理的道路(他們那兩條路一條是蝸行之途,一條是牛行之徑),可是既不學無術又剛愎自用的他們竟敢用這兩條路來限制靈魂——限制那酷愛在浩渺無垠、無‘路’可辨的直觀領域翱翔的靈魂。

“順便問一問,我親愛的朋友,儘管他們的學者沒完沒了地大談而特談真理之路,可那些盲從的人無一例外地沒能找到我們今天看得清清楚楚的這條最寬、最直、最可行的道路、這條莊嚴的光明坦途、這條壯麗的康莊大道,這難道不正是那些霍格和亞里士對他們的信徒進行精神奴役的證據?他們居然未能從上帝的傑作中演繹出完美無瑕的一致必然是絕對真理這個極其重要的命題,這難道不令人感到吃驚?自從這一命題被宣告以來,我們前進的道路一直是那麼平坦,那麼通暢!憑着這個命題,探索真理的權利從那些鼴鼠手中被奪了過來,作爲一項使命而不是一項工作交給了那些真正的思想家——那些富有熱情和想象且知識淵博的人。這些人——我們的開普勒們和拉普拉斯們,‘善於思索’並‘講究理論’——你難道不能想象,要是我們的老前輩能從我背後偷看到我寫下的這兩個詞組,他們會發出什麼樣的大聲嘲笑?我再說一遍,這些開普勒善於思索並講究理論,只不過他們對自己的理論進行修正——歸納——篩選——一點兒一點兒地清除掉自相矛盾的浮渣,直到一種毋庸置疑的一致終於脫穎而出——由於這種一致是一種一致,連感覺最遲鈍的人也承認它是絕對而當然的真理。

“我常常在想,我的朋友,連下面這樣的問題也肯定讓一千年前的那些教條主義者傷透過腦筋,那就是他們不得不斷定,密碼專家到底是走他們那兩條路中的哪條路才能破譯異常神秘的密碼——或者說商博良到底是通過哪條路才成功地破譯了古埃及象形文字,從而把人類引向了那些埋藏了許多個世紀的極其重要而且不可計數的真理。難道下面這個問題不曾讓那些盲從者格外犯難,那就是他們所有真理中那個最重要而偉大的真理——萬有引力定律到底是通過他們那兩條路中的哪一條獲得的?牛頓是從開普勒的三大定律推演出萬有引力定律。而開普勒早就承認他的行星運動三大定律是猜出來的——正是對這些定律的研究使那位最偉大的英國天文學家發現了那條原理,即所有(現存的)物理學原理之基礎,若要追究這基礎的根源,那我們馬上就會進入那個朦朧的形而上學的王國。是的!開普勒猜出了這些極其重要的定律——也就是說,他想象出了它們。若是曾有人請他說出他發現那些定律是通過演繹之路還是歸納之路,那他的回答很可能是——‘我對道路一無所知,可我的確知道宇宙的結構。這就是宇宙。我憑我的靈魂領悟了它——我僅僅憑直覺到達了它。’唉,可憐而無知的老人!難道竟沒有一個形而上學家告訴過他,他所說的‘直覺’就是從演繹或歸納中得出的結果,只不過演繹或歸納的過程太虛幻,以至於避開了他的意識,逃離了他的理性,或者鄙棄了他的表述能力?這是多麼的遺憾,某位‘道德哲學家’竟然沒早點兒讓他明白這些道理!他發現三大定律並不是非法地僅憑直覺,而事實上是憑着正派而合法的手段——也就是說,他實際上是通過霍格之路,或至少是通過亞里士之路,才進入了那些宏大的殿堂,發現了那些閃閃發光、被人忽略、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永恆而無價的宇宙之奧秘,若是他在彌留之際能知道這一切,不知他會感到多麼寬慰!

“是的,開普勒本質上是個理論家,但這個如今神聖而莊嚴的稱號在古代是一種極度輕蔑的稱呼。只是到了今天,世人才開始感激那個非凡的老人——纔開始應和他那首用語言奏出的預言式的、詩一般的、令人難忘的狂想曲。對我而言,”那位不知名的寫信人繼續道,“我甚至一想到那段話語心中便會燃起一團聖火,我覺得即使把那段話重複千遍萬遍我也聽不夠。在結束這封信之際,讓我們再把這段話欣賞一遍——

‘我不在乎我的著作是現在被人讀還是由子孫後代來讀。既然上帝花了六千年來等一位觀察者,我可以花上一個世紀來等待讀者。我贏了。我已經偷了古埃及人的黃金秘密。我將縱容我神聖的憤怒。’”

這封即使不說是大言不慚但也令人莫名其妙的信就抄到這裡。也許從任何方面對這位寫信人(不管他是誰)的想象加以評論都是愚蠢的行爲,這些想象不說是標新立異,至少也是想入非非,與我們這個時代舉世公認並根深蒂固的觀點完全對立。所以,還是讓我們繼續探討我們本來的主題——宇宙。

這個主題允許在兩種討論模式中選擇一種——我們可以從近到遠或由遠而近。前者從我們自己的着眼點開始——從我們居住的地球開始——推延到太陽系其他行星——然後到太陽——再從太陽到銀河系——最後穿過其他河外星系無限地向遠處追溯;後者則從我們所能想象的無限遠的某一點開始,最後回到人類的居住地。通常——也就是說,在一般關於天文學的論著中(除了某些例外,第一種模式常被採用),這顯然是因爲那些論著的目的僅僅在於天文學上的事實和原理,而達到這一目的的最佳途徑,就是從因近在眼前而已知的範圍逐漸延伸至因遙遠而變得模糊的空間。爲了達到我現在的目的——要使讀者能夠像從遠方看上一眼那樣,對個體的宇宙有個清晰的概念,更可取的模式顯然應該是從大處到小處——從中心到邊緣(如果我們能確定一箇中心)——從開始到結束(如果我們能想象出一個開端)。不過,以這種模式展現一幅景象很難(如果並非不可能)讓不諳天文學的讀者完全理解諸如與量有關的一些問題——量的意思是多少、大小和遠近。

鑑於此,清楚明瞭——易於理解在各個方面都是我整體構想的主要特徵。在重要論題上,我寧肯不厭其詳地囉唆也不願留下絲毫晦澀。不過,深奧難懂並非與主題有關的一種特性。凡適當循序漸進者,均可輕而易舉地讀懂本文。僅僅是因爲我們要走的微分學之路有個別地方尚未鋪上踏腳石,所以涉及微分學的問題讀起來不像所羅門·西索的十四行詩那麼好懂。

所以,爲了消除所有會導致誤解的可能,我認爲可以一開始就假定讀者甚至對天文學上非常明顯的事實似乎也一無所知。在使上述兩種討論模式結合的過程中,我打算利用它們各自特有的優點——尤其要利用必然會作爲這種打算之結果而出現的細節上的相互作用。在用由遠而近的模式開始的同時,我將隨時準備回頭去追溯前文已提及的那些有關量的問題。

那就讓我們馬上從“無限”這個最純粹的字眼開始。如“上帝”“精神”和其他一些幾乎在所有語言中都有其對應詞的字眼一樣,“無限”所表達的絕不是一個概念——而是爲了概念而進行的一種努力。它代表對一種不可能的概念所進行的有可能的嘗試。人類需要一個字眼來指示這種努力的方向——指示那片永遠遮蔽着這種嘗試之目標的烏雲。總之,人類需要一個字眼,憑着這個字眼,一個人可以立刻把他自己與另一個人聯繫起來,與人類智力的某一傾向聯繫起來。“無限”這個字眼從這種需要中產生,所以它代表的只是一種思想的思想。

至於現在所考慮的那個無限——空間之無限,我們常常聽人說“其概念被心靈承認——默許——接受——因爲接受有限這個概念更加困難”。但這不過是連遠古那些深刻的思想家也偶爾樂於用來欺騙自己的那些說法之一。這個說法的詭辯性就潛藏在“困難”這個詞中。我們被告知,“心靈接受無限這個概念,因爲它發現要接受有限空間之概念更爲困難”。要是這個命題被正式提出,其荒謬性馬上就會昭然若揭。顯而易見,這個實例中說的不僅僅是困難。如果依這個斷言之本意而不加詭辯,它想說的大概是這個意思:“心靈接受無限這個概念,因爲接受有限空間之概念更不可能。”

讀者肯定一眼就能看出,要理性來決定的問題並不是兩種說法各自的可信性,也不是兩個論點各自的正確性。這是一個兩種概念直接衝突的問題,兩個概念均被宣佈爲不可能,理智認爲其中一個能夠被接受,因爲要接受另一個更不可能。選擇並非在兩種困難性之間,而完全是被認爲在兩種不可能性之間。困難性有大小之分,但不可能性則無多少之別,正如我們那位大言不慚的寫信人已經說過的一樣。一件工作的困難性可以或大或小,但其可能性或者不可能性則不然——這裡沒有程度。推倒安第斯山也許比推倒一座蟻山更困難,但使一座山的物質湮滅,則不可能比使另一座山的物質湮滅更不可能。一個人跳十英尺高的難度,會比他跳二十英尺高的難度更小,但他跳上月球的不可能性,不會比他跳上天狼星的不可能性少一分一毫。

既然這一切不容爭辯,既然心靈只能在兩種不可能的概念中進行選擇,既然一種不可能性不能比另一種不可能性更大,因而就說不上哪一種更可取的問題。那麼,那些不僅以已經提到過的理由,而且用無限這個假定的概念本身爲依據,而堅持認爲人類接受無限這個概念的哲學家,顯然就是在證明一件不可能的事爲可能的事,其證明方法就是證明另一件同樣不可能的事是多麼的不可能。讀者肯定會說這是一派胡言,也許是一派胡言——實際上,我認爲這簡直是胡說八道。不過,我放棄把這些胡言亂語據爲己有的權利。

然而,要揭示哲學上就這個問題提出的論據之謬誤,最現成的辦法僅僅是注意一個長期以來完全被人忽略的事實——該論據同時證明和反駁了它本身的命題。神學家們以及其他一些人說,“心靈不得不承認第一動因,因爲它感到極難想象無窮無盡的原因之外的原因”。如前例一樣,這個命題中的詭辯詞依然是一個“難”字——不過,這難字用在這兒是要證明什麼呢?第一動因。何爲第一動因呢?所有原因的最後終點。那什麼是所有原因的最後終點呢?限定——有限。這樣,一個難字在兩個過程中不知被多少哲學家用來忽而證明有限,忽而證明無限——難道不能再被用來證明點兒別的什麼?就這些詭辯家而言,他們至少是沒有根據的。不過,撇開他們不論,他們在一個實例中證明的有,恰好是他們在另一個實例中證明的無。

當然,誰也不會認爲,我在此是要堅持我們試圖用“無限”這個詞來傳達的那種存在絕對不可能。我的目的僅僅是要說明,憑通常採用的那種錯誤的推理去證明無限本身,或甚至去證明我們對無限的概念是一種愚蠢的企圖。

作爲一個個體的人,我可以說我不能想象無限,而且確信誰也不能。心靈若非完全自覺——若不習慣對自己的作用反躬自省,那它實際上就會經常自欺欺人地認爲它已經接受了我們所說的那個概念。在努力去接受那個概念的過程中,我們一步步地前進,我們的想象一點點地前移,而且只要我們繼續這種努力,實際上,就可以說我們正在趨於心目中那個想法的形成。與此同時,以爲我們實際上形成或已經形成了那種概念的印象,也隨着我們內心不斷努力的時間長度而加深。可正是在中止這種努力時,在(我們以爲)已實現那種想法時——在(我們認爲)終於形成了那個概念時,我們一下子推翻了我們的整個思想框架,停在了某個最終的因而是有限的思索點上。然而,由於到達最終點和中止思想在時間上絕對一致,結果我們未能意識到上述事實。另一方面,在試圖形成有限空間這一概念的過程中,我們只不過轉向了包含有不可能性的過程。

我們相信上帝。我們也許相信,也許不相信有限或無限的空間,但在這些實例中,我們的相信被更恰當地稱爲信仰,信仰與本義上的相信截然不同——與理智的相信截然不同,理智的相信把精神概念作爲先決條件。

事實是,在闡明任何一個與“無限”同類(代表思想之思想的那一類)——的字眼時,有權說自己完全在思想的人會覺得自己不應該接受一個概念,而完全應該引導自己的心象到達理性太空的某個特定方位,那兒有一片永不消散的星雲。實際上,他並不試圖使其消散,因爲他從一種轉瞬即逝的直覺中領悟,這不但不可能,而且考慮到整個人類,也沒有必要使其消散。他領悟到上帝無意使其消散。他立即看出那片星雲存在於人腦之外,甚至還看出它是如何(如果不完全是爲什麼的話)存在於人腦之外。我知道,有些人忙忙碌碌試圖達到達不到的目的,而且憑着在一堆所謂的思想家中間說一些不明不白的話而輕易達到了目的,因爲那些思想家認爲不明不白和深刻是同義詞,似乎墨魚應該以深刻而聞名,但思想的美質是其自我認識。至於稍稍有點兒朦朧,可以這麼說,心靈之霧絕不可濃得瀰漫到精神領域之邊界,甚至把邊界本身遮擋在理解力之外。

現在可以看出,在使用“空間之無限”這個說法時,我並不是要求讀者接受絕對無限這樣一個不可能的概念。我僅僅是指空間之“最終能被想象的浩瀚”——一個朦朧而不定的領域,它隨想象力的波動忽而收縮,忽而膨脹。

迄今爲止,星系宇宙和我在前文中下過定義的嚴格意義上的宇宙一直被混爲一談。人們總是直接地或間接地假定——至少從有可理解的天文學以來,如果我們有可能到達太空中任何一個假設的點,我們就會在四面八方發現無窮無盡的天體。這是帕斯卡那個站不住腳的想象,大概也是他在轉彎抹角地爲我們堅持稱爲“宇宙”的那個概念下定義時最成功的一次嘗試。他說,“那是一個處處爲中心而無處是邊緣的範圍”。不過,儘管這個擬議中的定義實際上並非星系宇宙的定義,但我們仍可有所保留地把它作爲一個(在所有實際意義上都足夠嚴謹的)定義用於那個嚴格意義上的宇宙——也就是說,用於空間宇宙。那就讓我們把後者視爲“一個處處爲中心而無處是邊緣的範圍”。事實上,雖然我們發現不可能想象空間有一個盡頭,但我們不難想象它無數起點中的任何一個。

那就讓我們以上帝作爲我們的起點。關於這個上帝本身,唯有什麼也不說的人才不是傻瓜,唯有什麼也沒說的人才算虔敬。比爾菲爾德男爵說:“Nous ne connaissons rien de la nature ou de l’essence de Dieu——P.ur savoir ce qu’ilest, il fautětre Dieu měme.”這句話譯成英文,就是:“我們對上帝之本性或實質絕對一無所知——要知道他是什麼,我們自己就必須成爲上帝。”

“我們自己就必須成爲上帝!”儘管如此驚人的一句話尚在我耳邊迴響,可我仍然要冒昧地問,是否這個我們現在一無所知的上帝靈魂也註定永遠不得而知。

不過,就讓我們滿足於假定正是這個至少現在還不可理解的上帝——正是這個被假定爲精神(非物質)的上帝,正是這個爲了便於理解,我們將用一種特性代替一個定義的上帝——正是這個作爲精神而存在的上帝從虛無之中,憑他的意志,在某個我們不奢望探詢但無論如何都是極其遙遠的年代進行過一番創造——接着再讓我們假定正是這個上帝創造了,創造了什麼?這是我們所要探討的問題中極其重要的一個問題。我們有理由假定的最初創造的唯一之物到底是什麼?

我們已到了一個只有直覺能幫助我們的關鍵點上——現在讓我們來重溫一遍我已經提到過的那種想法,因爲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完全相信直覺。這就是產生於歸納或演繹的那種確信,只不過歸納或演繹的過程太虛幻,以至避開了我們的意識,逃離了我們的理性,或者鄙棄了我們的表述能力。有了這種理解,我現在宣佈——一種雖不可言傳但完全無法抗拒的直覺驅使我得出這樣的結論:上帝最初創造之物——上帝憑其意志,從其精神中或從虛無中初創之物,只能是處於可以想象得到的最簡單狀態的物質。

讀者將會發現這是本論中唯一純粹的假設。我用“假設”一詞是按其平常的意義,可我堅持認爲即便這個假設(我的基本命題)離一個真正純粹的假設也差得老遠。從來沒有過如此確定的假設——實際上,人類還沒有任何結論經過如此有系統、如此嚴密的推演。可是,唉!這個推演過程人類無法分析——至少人類的語言無法表述。然而,假若我在本文中證明了萬事萬物可能都是由那種處於最簡單狀態的物質構成的,那我們就直接得出了它們是這樣被構成的結論,因爲不可能把分外的工作也歸於上帝。

現在讓我們努力來設想那種物質處於最簡單狀態時應該是怎麼回事。這時,理性一下就躍向非特殊性——躍向一顆微粒——躍向一種微粒——一種同類、同性、同質、同徑、同形的微粒,因此是一種“沒有結構和空隙”的微粒。一種在各個方面都絕對微粒的微粒,一種絕對單一的、獨一的、未分裂的微粒。它之所以並非不可分裂,僅僅是因爲憑意志創造了它的上帝,當然也能憑同樣的意志不費吹灰之力就將其分裂。

那麼,獨一性便是我所斷言的這種最初被創造的物之全部屬性,但我打算闡明這種獨一性是一種原理,一種至少足以說明物質宇宙之構造、之現存現象,以及不可避免的湮滅的原理。

進入那種原始微粒的意志已經完成了創造行爲,或更準確地說,是已經完成了創造之概念。現在,我們來探討我們認爲微粒被創造的最終目的,也就是說,我們的思考使我們迄今能看出的那個目的——用那種微粒構築宇宙。

這種構築已經憑着驅使原始的,因而也是正常的一種狀態變成許多種異常的狀態而得以完成。這種性質的作用力暗示了反作用力。在這種情況下,從統一性的擴散包含着一種向獨一性迴歸的趨勢——這是一種不達目的不會停止的趨勢。不過,關於這些問題,我將在後文詳述。

原始微粒的絕對統一性之假定包含了其無限可分性之假定。現在,就讓我們設想這種微粒是唯一不會因向空間擴散而耗盡的物質。讓我們設想,從作爲一箇中心的這種唯一的微粒——以球面波的方式、向四面八方、朝以前空空如也的太空之浩瀚蒼茫但仍然有限的空間,擴散出一種不可計數但數目有限的、小得不能想象但並非無限小的原子。

關於這些如此擴散出,或正在擴散的原子之狀況,根據我們對原子的本原以及它們在擴散過程中顯示的設計特徵的思索,我們有什麼不能推論(並非假設)的呢?既然統一性是它們的本原,既然它們在擴散中顯示出了不同於統一性的設計特徵,那我們就有根據認爲這種特徵至少是被普遍地保留在了整個設計之中,並形成了設計本身的一個部分——這也就是說,我們有根據設想這種原子在各個方面都與其本原的獨一性和單一性有所不同。但是,是否因此我們就有理由去想象那些原子相互異類、異形、異徑、異距?說得明白一點,我們能把擴散中的兩個原子視爲不同種類、不同形狀、不同大小的嗎?而當它們向空間的擴散完成之後,能認爲所有的原子每粒與每粒之間的距離絕對不相等嗎?在這樣的分佈中,在這樣的狀態下,我們很容易一下就領悟這種結果最可能實現我已提到過的那種設計——出自統一性的多樣性,出自單重性的多重性,出自同質性的異類型,出自簡單性的複雜性設計。總而言之,出自絕對無關係的獨一之儘可能複雜的關係。所以,若不是考慮到下面兩個原因,我們無疑有理由假定上面提到的一切,考慮到的兩個原因是:其一,分外的工作不可能是神的行爲;其二,被設想的那個目的似乎沒有上述的某些條件也可達到,只要我們領悟所有的原子在一開始就立即存在。我的意思是說,一些原子包含着另一些原子,或者說它們存在之結果是在那麼一瞬間形成,以至於它們的差異細微得難以察覺。例如,大小的差異是在一瞬間通過一粒原子到第二粒原子先於到第三粒原子的趨勢而造成,原因是各自的不等距,這種不等距應該被理解爲不同形狀的相鄰原子之量的中心之間不等距——這與原子總體上分佈之均勻完全不衝突。而且類別的差異很容易被設想爲不過是大小和形狀差異之結果,而大小和形狀的差異則由原子凝聚的或多或少所造成——事實上,既然原始微粒的統一性包含了絕對的同質性,那我們設想原子在擴散時變類就必然會同時去想象,上帝在發射每粒原子時使用了各不相同的特殊意志,以便造成它們各自本質上的變化。這是不能縱容的一種想入非非,因爲我們已看出,沒有這種細微的介入,既定目的也完全可以實現。所以,我們大體上領悟到,就原子的意義來看,我們只需斷定它們形狀不同,而這種不同形狀造成了分佈上的各自不等距——其他所有的差異立即由此產生,在整體結構之過程一開始就立即產生。除此斷定之外,其他的斷定都是多餘的,因而也是非理智的——這樣我們就把宇宙建築在了一個純幾何圖形的基礎上。當然,我們絕沒有必要去假定絕對的差異(哪怕是形狀的差異)存在於所有放射出的原子之間——除了每一粒原子與另一粒原子之間的絕對不等距。我們只需要設想沒有任何鄰近的原子形狀相同——沒有任何能永遠接近的原子形狀相同,直到它們最後不可避免的湮滅。

儘管正如我前文所說,分離的原子在它們異常的擴散過程中,包含着一種立即產生並永不停止地向正常的獨一性迴歸的趨勢,但顯而易見,在那種擴散力因停止發揮作用而使這種趨勢無拘無束地達到目的之前,這種趨勢會毫無結果——僅僅是一種趨勢而已。然而,由於完成擴散之神的行爲被認爲是斷然的、不連續的,所以我們立刻就能推斷出一種反作用力,換言之,一種能夠實現的使分離的原子迴歸獨一的趨勢。

當擴散力被收回,反作用力開始促成那個基本設計(關係儘可能複雜的設計)時,正是那種非得在總體上實現的迴歸趨勢,使這種設計在細節上面臨落空的危險。複雜性是目的,但現在已沒有什麼能阻止相近的原子通過那種可實現的趨勢(在任何程度的複雜性形成之前)在它們自身之間立即形成絕對的統一,沒有任何東西,妨礙各種不同的獨一性原子團在各個不同的空間點凝聚。換句話說,沒有任何東西,妨礙每團都絕對獨一的各種不同的原子團的積聚。

這下我們看出,爲了有效地實現那個總體設計,需要有一種有限的推斥能力——一種分離性的力,在擴散意志被收回的同時,這種力將允許原子接近,但禁止它們結合;允許它們無限地接近,但禁止它們絕對接觸;總之,直到某個特定的時代,這種力將一直阻止原子結合,但它沒有能力在任何方面或任何程度上妨礙它們的凝聚。必須明白,上述推斥力已被認爲在其他方面的作用非常有限,讓我再說一遍,它僅僅是在某個特定的時代到來之前,有能力阻止原子的絕對結合。除非我們必須設想原子向獨一性的迴歸趨勢註定永遠不會有結果——除非我們必須設想真有某種有始無終的過程(一個實際上不能被接受的概念,不管我們會多麼起勁地說,要接受它或渴望接受它),不然我們就只能得出下面這個結論:總有一天,爲了達到神的目的,從來沒有在任何程度上共同運用過的獨一趨勢將被自然而然地運用,在這種共同趨勢的壓迫下,那種設想的推斥影響終將屈服於一種力,那種力在最後到來的那個時代將是一種佔優勢的力,它恰好能影響到需要影響的範圍,從而允許宇宙物質不可避免地迴歸一體,因爲這是原始的,所以是正常的。現在要達到這種和諧一致的狀態的確很難——我們甚至不能領悟和諧一致的可能性,不過其不可能性倒昭然若揭。

我們看出,那種分離性的力的確存在。人類既不能運用也不知道有什麼力足以使兩個原子接觸。這不過就是那種已被確認的物質之不可測知性。所有的實驗都證明了——所有的哲學都承認了這種不可測知性。我已經努力地說明了那種推斥力的目的及其存在之必要性,但所有想探究其性質的企圖都被虔誠地放棄了,因爲一種直覺使我確信,要探究的那種本質完全是精神性的,它潛藏在我們現在的悟性尚不能及達的幽深之處,包含在一種現在尚不屬於人類的思索之中,在上帝自己的思索之中。總而言之,我感覺到這裡一直有上帝介入,僅僅是在這裡,因爲只有這裡這個結需要由上帝來解開。

事實上,擴散之原子向統一性的迴歸趨勢,一下就可以被確認爲牛頓的萬有引力之原理,而我所說的那種限制該趨勢(馬上)實現的推斥性影響,則可被理解爲實際上一直被我們忽而叫作熱質、忽而稱爲磁性、忽而又命名爲電荷的東西。我們試圖用來對其進行界定的變化不定的措辭,表現了我們對其異常性質的無知。

只是到了今天,我們才稱它爲電荷。我們知道,所有關於電荷的實驗分析,已經給出了一條作爲最後結果的多相性原理。只有在物質相異之處電荷才顯現,而且可以假定,至少在電荷不增加之處(如果不是在不顯現之處),物質絕不相異。這個由實驗得出的結果,與我以非實驗方式得出的結果完全一致。我說那種推斥力的目的是要阻止擴散的原子馬上恢復統一性,這說明那些原子相互有差異。差異是它們的特性——它們的本質,正如無差異是它們的本原之本質。所以,如果我們要說任何使兩原子結合的企圖,都會引起一種推斥性的影響力來阻止兩原子接觸,我們最好使用下面這個意思相同但措辭更嚴謹的說法:讓任何兩個異性物結合的企圖都會導致電荷的增加。當然,現存之萬物均由這些近似接觸的原子構成,因此必須把萬物視爲僅僅是其差異有多少之別的原子組合;當讓任何兩個這樣的組合靠攏時,那種推斥趨勢產生的阻力與兩組合物各自的差異之和成正比——這個說法可以歸納如下:兩物體接近時增大的電荷之量,與構成兩物的原子各自之和之間的差異成正比。綜上所述,可以得出一個簡單的推論,即任意兩個物體都不會絕對相同。所以,只要有兩物體接近,始終存在的電荷就會增大,但只有當兩個明顯不同的物體接近時,電荷纔會顯現。

若把電荷(暫且繼續這麼稱呼)視爲光、熱、磁等多種物理現象的起因,那我們可能沒有弄錯,但若把生命、意識和思想這些更重要的現象歸因於這種嚴密的精神元質,那我們就更不容易出錯。不過,關於這一點,我在此只需要提示:無論是從宏觀上還是從微觀上看,這些現象的發生看上去至少都與異質性成比例。

現在讓我們擯棄“引力”和“電荷”這兩個模棱兩可的術語,而採用“吸力”和“斥力”這兩個意義更明確的措辭。吸力是形,斥力是靈,前者是宇宙的物質本原,後者則爲宇宙的精神元質。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本質。所有的現象要麼歸因於前者,要麼歸因於後者,或兩者兼而有之。這個事實是如此精確,如此經得起論證,以至於吸力和斥力是我們領悟宇宙唯一可憑藉的兩個特徵。換言之,憑藉這兩個特徵物質可以顯露於精神。僅僅爲了討論的目的,我們就有充分理由假定物質只以吸力和斥力這兩種形式存在——吸力和斥力均爲物質。由於不可能存在我們不能把“物質”“吸力”和“斥力”作爲同義詞並用的情況,所以這些措辭在邏輯上可以相互轉換。

我剛纔說過,我所描述的那種擴散之原子向原始統一性迴歸的趨勢,應該被理解爲牛頓的“萬有引力”之原理。事實上,如果我們只是從總體上來看牛頓的引力——也就是說,如果我們不去理會已知的該引力的運動方式,我們就不難將其理解爲一種推動物質接近物質的力。這種總體上的一致性使我們感到滿意,但若仔細觀察,我們就會發現許多看上去一致的細節,也會看到許多其一致性至少尚未確定的細節。例如,當我們以某些方式進行思考時,牛頓的萬有引力似乎壓根兒就不是一種向獨一性運動的趨勢,而更像一種所有物體朝所有方向運動的趨勢——一種顯而易見的擴散趨勢。這兒還算有一種一致性。如果我們再考慮到支配這種牛頓趨勢的數學法則,那我們就會清楚地看到,就這種趨勢的運動方式而論,至少在已知存在的萬有引力和我假定的那種看上去一目瞭然的趨勢之間,沒有任何一致性得到證明。

事實上,我已經到了應該回過頭來鞏固我看法的時候。到此爲止,我一直在以一種單純的抽象思維進行推演,而這很可能已經闡明瞭上帝原始行爲的特徵。現在讓我們來看看牛頓萬有引力定律所確定的事實,是否能爲我們提供一些由果溯因的合理歸納。

牛頓的萬有引力定律斷言了什麼呢?——一切物體都相互吸引,其引力之大小與物體質量的乘積成正比,與物體間距離的平方成反比。首先說明,我一直都讀到該定律的這種通俗說法,而我承認,就像在其他許多偉大真理的通俗表達中一樣,我們在這條定律的通俗說法中很少發現啓示性。現在讓我們採用一種更富於哲理的說法——每一物體的每個原子吸引本物體和其他每一物體的其他每個原子,其吸引力與吸引和被吸引的原子間距離之平方成反比變化。其實,這樣的表達一下子就能令人深受啓發、思潮如涌。

讓我們來清楚地看看,根據形而上學界爲證明所下的極其荒謬的定義,牛頓到底證明了什麼。他不得不滿足於證明一個由按照他宣佈的定律相互吸引的原子所構成的想象中的宇宙之運動,與我們所能觀察到的實際存在的宇宙之運動是多麼完全一致。這就是他證明的要點——也就是說,依照“哲學界”的一貫說法,這就是他證明的要點。他的後繼者爲此證明提供了大量證明——凡智力健全者都會承認的那種證明,形而上學家們堅持不懈的對那條定律本身的證明,一直沒有在任何程度上得到加強。最後,令一些智力發達的“馬屁精”稱心如意的是,終於有人提供了吸力在地球上“顯而易見的物理證明”,這與牛頓的理論完全吻合。(就像差不多所有重要真理的出現一樣)這個證明是在一種測量地球平均密度的嘗試中被間接而偶然地發現。在爲此目的而進行的著名的馬斯基林、卡文迪許和巴伊諸實驗中,一座大山的質量之吸力被看見、被感覺、被測定並被發現,與那位英國天文學家的理論吻合得天衣無縫。

然而,姑且不論這種大可不必的證實,姑且不論用所謂的“顯而易見的物理證明”對“理論”進行的所謂確定,姑且不論這種確定的性質,我們也可以看出,甚至連真正的哲學家們也不得不接受的引力概念,尤其是一般人獲得並欣然接受的引力概念,多半都來自於一個原因,這就是他們僅僅在自己生存的這顆行星上,發現的那個自我顯現出來的法則。

那麼,一個如此不充分的原因會引起什麼結果呢——它會導致什麼樣的謬誤呢?在地球上,我們看見並感覺到只有那種引力把一切物體都拉向地球之中心。沒有人在其一生中能看見或感覺到另外一回事——沒有人能覺察到在其他任何地方,還有任何一種朝除了地心之外的任何方向永恆的引力趨勢。然而(除了後文將要說明的一種例外),事實是每一個地球物體(暫且不說宇宙物體)都具有一種不僅朝向地心,而且朝每一個可想象的方向的趨勢。

因此,雖然不能說哲學家們在這個問題上和平民百姓一道犯了錯誤,但他們仍然允許自己不知不覺地受到了那種世俗看法的觀點之影響。布賴恩特在其博大精深的《神話》中說:“儘管異教徒的神話純屬子虛,但我們不斷地忘乎所以,並把它們當作存在的現實從中做出推論。”我想斷言的是,我們在地球上體驗到的那種對引力的微妙知覺,把人類誘入了對其集中性或獨特性的想象——甚至連最偉大的智者們也一直偏向於這種想象,那種微妙的知覺逐步地且不斷地把他們引離那個法則的真正特性,從而使他們至今也未能瞥見那個“重要真相”,那真相恰好位於相反的方向,藏在該法則的本質特性後面——那些本質特性不是集中性或獨特性,而是普遍性和擴散性。這個“重要真相”就是統一性乃上述現象之本原。

現在讓我重複一遍引力的定義——每一物體的每個原子吸引本物體和其他每一物體的其他每個原子,其吸引力與吸引和被吸引的原子間距離之平方成反比變化。

請讀者與我一道在這裡稍停一會兒,一起來冥想包含在每個原子吸引其他每個原子這一事實中的那種不可思議、難以言傳、完全無法想象的複雜關係。這種關係只包含在吸引這個事實中,不涉及證明這種吸引的定律和方式,只包含在所有的每個原子都吸引其他每個原子這一事實中,而所有的原子是那麼多,以至單就數目而言,構成一發炮彈的原子可能比構成宇宙的所有天體還多。

如果我們僅僅是發現每個原子都趨向某一個點,一個所有原子都特別喜歡趨向的點,那我們仍然不能得到一個足以壓倒心智的發現。實際上,要我們去領悟的到底是什麼呢?每個原子吸引其他每個原子——或者說每個原子都同時並永遠依照一種甚至連其本身的複雜性也完全超越了人類的想象力的既定法則,隨其他每一個原子最最微弱的運動而運動。如果我想弄清一束陽光中的一粒微塵對它旁邊另一粒微塵的影響,那我首先必須估量計算宇宙中的所有原子,並確定它們在同一瞬間各自的精確位置。如果我冒險移動此刻正沾在我手指上的一粒用顯微鏡才能看見的塵埃,哪怕是隻移動十億分之一英寸,那我冒險採取的這一行動具有什麼樣的性質呢?我實際上是完成了一個壯舉,它會震撼在其軌道運行的月球,它會使太陽不再成其爲太陽,它會永遠改變那些在其威嚴的創造者面前旋轉併發光的恆星之命運。

這些念頭、這些概念、這些不像思想的思想,與其說是推論或心智的思索,不如說是心靈的夢幻。我再說一遍,像這樣的一些念頭,就是我們試圖去領悟吸力那個偉大本質時,所能希望獲得的最可取的概念。

現在,讓任何一位有能力思索上述問題的人懷着這樣的一些念頭,讓他腦子裡清晰地印着吸力之撲朔迷離的幻象,然後讓他想象出一種所觀察到的那些現象之本原——一種產生出那些現象的狀態。

難道原子間如此明顯的一種同胞關係不能指示出一種共同的親緣?難道如此普遍存在、如此根深蒂固、如此無一例外的共振不能暗示出一個共同的源頭?難道一個極端不能把理性推向另一個極端?難道分裂之無窮無盡不能歸因於個體性之完全徹底?難道複雜之莫可名狀不正意味着單純性之完美極致?這裡所說的分裂並不像我們所發現的原子分裂——而是一種不能想象的分裂;這裡所說的複雜也不是我們觀察到的原子關係複雜——而是一種不可言傳的錯綜複雜。我在此暗示的是這些狀態之極端,而不是這些狀態本身。總而言之,難道不正是因爲在某個遙遠的紀元所有的原子曾比一體還一體——難道不正是因爲它們曾是原始的,因而也是正常的獨一,所以現在,在一切情況下、在一切空間點,朝所有的方向、以一切接近方式、在所有的關係中並憑藉一切條件,它們奮力要回歸那種絕對的、無關係的、沒有條件的一體?

這裡也許有人要問:“嗯,既然原子是朝着獨一奮力迴歸,我們不正是發現並界定吸力僅僅是‘一種向一箇中心的普遍趨勢’嗎?——嗯,尤其是你的原子——你描述爲從一箇中心發射出來的原子,難道不是從一開始就以直線運動的方式在迴歸它們起源的那個中心點?”

我的回答是:它們的確在迴歸;正如將在後文詳細說明的一樣,但它們迴歸的目標完全不是中心本身。它們都以直線運動的方式趨向於一箇中心,因爲當初它們被以球面波的方式發射到太空。原子構成通常同形的天體,每個天體的每個原子當然都會在朝向該天體中心的方向,發現多於其他任何方向的原子,所以它被吸向那個方向——但這並不是因爲該中心是它的發源點。原子之源並非一個點。我們假定它們要回歸的並不是任何位置,不論是具體的位置還是抽象的位置。不可能想象位置之類爲它們的起源。它們的起源存在於那種本質,即獨一性。這是它們失去的根。它們從一開始就一直在往各個方向尋找的正是獨一性——無論在何處,即便這種獨一性只是被相對發現,那種根深蒂固的趨勢也會在某種程度上平息,與此同時,趨勢仍朝向其絕對的最終目標。這一切得出的必然結論是:任何適用於從總體上解釋吸力之法則或運動方式的原理,均可從細節上解釋該法則——也就是說,任何原理只要能說明爲什麼原子會以與距離之平方成反比變化的吸力趨向於它們總的發射中心,那它同時就可以被承認爲,也能滿意地解釋原子與原子之間依照同樣的法則相互吸引的趨勢。因爲朝向中心的趨勢僅僅是每一原子朝向每一原子的趨勢,而不是什麼朝向中心本身的趨勢。因此讀者還可以看到,我這些命題的確立並不意味着必須修改牛頓萬有引力定義的措辭,該定義斷言每個原子吸引其他每個原子等,而且僅僅斷言了這點。但下面一點似乎很清楚(請始終假定我所提出的終將被承認),要是採用一種更充分的說法——比如說:“每個原子都以一種什麼力趨向於其他每個原子等,總的結果是一種總體趨勢以一種相似的力趨向於一個總的中心”,那麼在未來的科學過程中,就可能避免某個偶然的錯誤。

我們的探討過程之顛倒,就這樣把我們引向了同一個結果,但在前一個過程中直覺是起點,而在後一個過程中它是終點。在前一個過程開始時我只能說,由於一種不可抗拒的直覺,我感覺到簡單性是上帝原始行爲的特性,而在後一個過程結束時我只能說,由於一種不可抗拒的直覺,我領悟到統一性是人類觀察到的牛頓萬有引力之現象的本原。所以,按照學術界的觀點,結果我什麼也沒有證明。這樣也好,因爲我的意圖僅僅是啓發——並通過啓發使人確信。我驕傲地意識到,這世上還有許多學識淵博、辨別力強的智者,他們會忍不住爲我的啓發而感到欣喜。對他們的智力而言(正如對我的智力而言),世間並沒有絲毫確鑿的證據可用來精確地證明我所指出的這個偉大真理——原始統一性就是宇宙現象之源,作爲宇宙現象的原則。至於我自己,我不那麼確信我在說話,我在觀看——我不那麼確信我的心臟跳動,我的靈魂存在,至於明天早上的日出、一種存在於未來的可能性——我不敢說自己有千分之一的確信,因爲我來自那個無法改變的過去的事實:萬物和萬物之觀念以及它們之間莫可名狀的複雜關係,都是在同一時刻產生於那個原始的、單純的一體。

在談到萬有引力定律時,《太空結構》那位雄辯的作者尼科爾博士說:“我們實在沒有理由,把現在所揭示的這條偉大法則想象成最根本的或最絕對的,因而也無所不包並無處不在的一部大法典的形式。吸引力之強度隨距離增大而減弱的方式,看上去並不像一種根本原理,因爲根本原理總是表現出與構成幾何基礎的那些公理一樣的簡單性和自明性。”

千真萬確,一般人所理解的“根本原理”總是呈現出幾何公理那樣的簡單性(至於“自明性”,那純屬子虛烏有)——但這些原理顯然說不上“根本”。換言之,我們習慣上稱爲原理的並非真正意義上的原理,因爲只能有一種原理,這就是上帝的意志。所以,我們沒有權利把從被我們愚蠢地稱爲“原理”的法則中觀察到的現象,假定爲具有真正意義上的原理之任何特性。尼科爾博士說的那種具有幾何簡單性的“根本原理”,可能具有並實際上具有這種幾何特徵,因爲它們屬於一個龐大的幾何體系,從而也屬於一個簡單性自身的體系。正如我們所知,這個體系中真正的根本原理是複雜性之極致,也就是說,是難解性之極致——因爲這不正是上帝的精神能力?

不過,我引用尼科爾博士這段話,主要不是爲了對其哲理性提出懷疑,而是爲了讓世人注意到這樣一個事實:雖然所有人都一直承認某個原理就藏在萬有引力定律後面,可迄今爲止無人試圖指出這個原理到底是什麼——這裡我們也許得排除那些偶爾進行的稀奇古怪的嘗試,諸如把萬有引力歸因於磁力學、梅斯墨爾磁性說、斯維登堡神學、超驗主義,或歸因於其他一些在不同時期由同一類人贊助的同樣美妙的學說和主義。牛頓那顆偉大的心勇敢地抓住了那條定律本身,卻膽怯地迴避了那條定律的原理。拉普拉斯的心智如果不比牛頓的更堅忍和深遠,至少也更流暢和廣泛,可他也沒有勇氣向那個原理髮起進攻。不過,這兩位天文學家的躊躇並不是很難理解。他們和所有第一流的數學家一樣,僅僅是數學家而已——他們的心智無論如何都具有一種斷然而明確的數學物理學基調。凡物理學範疇或數學領域內不明不白的東西,在他們看來,要麼是虛無,要麼是幻影。然而,我們會感到奇怪的是,萊布尼茨同樣也不對上述問題進行研究並加以證實,因爲他畢竟是自然科學家中的一個明顯例外,他的精神氣質是一種數學、自然科學和形而上學的奇妙混合體。無論是牛頓還是拉普拉斯,如果他們探尋一個原理而又未能在自然科學領域內找到,他們就會心安理得地斷定壓根兒就不存在那個原理;可以想象,萊布尼茨在自然科學領域上窮碧落下黃泉而一無所獲之後,會勇敢地並滿懷希望地立即跨入他常去常往並輕車熟路的形而上學王國。實際上非常清楚,他肯定在那兒進行過一番探險尋寶,而他之所以最終未能發現那塊寶藏,也許是因爲作爲他引路天使的想象力還不夠成熟,或者是訓練還不夠充分,以致引他誤入歧途。

剛纔我說,事實上曾有過某些不明不白的嘗試,要把萬有引力歸因於某些靠不住的學說和主義。然而,這些嘗試儘管被認爲非常大膽而且應該那麼大膽,但其着眼點從來沒超過牛頓定律的普遍性——最純粹的普遍性。據我所知,在試圖解釋引力法則的過程中,還從來沒有人接近過它的運動方式。所以,我真擔心在我讓那些真有能力判斷其真僞的人看清我的命題之前,我會被人當作瘋子。正是懷着這種並非多餘的擔心,我在此宣佈引力法則之運動方式極其簡單,完全可解釋清楚。也就是說,只要我們按正確的步驟並沿正確的方向前進,只要我們從正確的着眼點來進行觀察。

無論我們獲得絕對統一性乃萬物之本原這個概念,是由於我們考慮到了簡單性最有可能是上帝原始行爲的特性,還是由於我們觀察到了存在於引力現象中的關係之普遍性,或由於我們把它作爲那兩個互逆的過程相互證明的一個結果,這個概念本身(如果被完全接受的話)都仍然與另一個概念有着密不可分的聯繫。那個概念就是我們現在所領悟到的星系宇宙的狀態——也就是一種不可估量的向太空擴散的狀態。而統一性和擴散性這兩個概念的聯繫,只能通過第三個概念——輻射概念。假設絕對的統一性爲一箇中心,那麼現存的星系宇宙便是從這個中心輻射的結果。

現在,輻射的那些法則已爲人所知。它們是天域之重要組成部分。它們屬於那類具有明顯幾何特性的法則。我們這麼說,是因爲“它們是真實的——它們是明顯的”。若要問我爲什麼它們是真實的,我得反問爲什麼那些作爲證明之根據的公理是真理。嚴格地說,沒有什麼可證明,但如果有什麼可證明的話,那就是這些特性——我們所說的法則已被證明。

但這些法則說明了什麼呢?輻射到底是以什麼方式從一箇中心向外發出的呢?

光被輻射從一個光源發出。假定接收光的一個平面可移動,離光源忽遠忽近,那該平面接收到的光量將隨它距光源的距離之平方增大而成比例減少,並隨距離之平方減小而成比例增加。

這個法則的表述可這樣來概括:可移動平面所接收的光粒子之數量(如果喜歡,還可以說光感應之數量)與該平面距離的平方成反比變化。再加概括,我們可以說擴散——散射(也就是輻射)與該距離的平方成正比變化。

例如,一定數量的光粒子從光源A被擴散到距離B,結果充滿平面B。然後在遠一倍的距離(也就是距離C),它們會擴散到充滿四個同等平面的程度;在三倍之距離,或者說在距離D,它們會進一步擴散到充滿九個同等平面的程度;而在四倍之距離,也就是距離E,它們的擴散已瀰漫十六個同樣大的平面——而且將一直這樣

擴散下去。

一般來說,當我們以那個中心爲起點推論說,那種輻射與距離的平方成正比進行時,我們用輻射一詞表示擴散的程度。顛倒概念,當我們從中心以外某一點向中心回溯時,我們用“集聚”這個詞表示凝聚之程度,我們可以說集聚與距離的平方成反比進行。換言之,我們已經得出了這個結論:假定物質最初從一箇中心輻射出而現在正迴歸這個中心,那回歸時的集聚過程恰如我們所知的引力過程。

現在,如果能允許我們假定那種集聚正好代表趨向那個中心的力——而這種力正好與另一種力相稱,並且這兩種力一起運動,那我們就能夠說明需要說明的一切。這時剩下的唯一困難就是確定“集聚”與集聚力之間的正比關係。當然,如果我們能確定“輻射”和輻射力之間的反比關係,前一道難題也就迎刃而解。

稍稍觀察一下星空,我們就會確信,以聚合性的方式並以大致上的球形位於太空的天體,在分佈上有一種總體上的一致性、均等性,或者說等距性——這種非常普遍但並不絕對的等距,完全吻合於我前文推論的那種有某些限制的不等距,即吻合於從無關係中生出無限複雜關係的那個設計產生的必然結果,也就是吻合於最初被擴散的原子之間的不等距。讀者應該記得,我是從原子總體分佈均勻而細節上不均勻這個概念開始的,這個概念,我再說一遍,只消看一眼天上的星星便可確信。

說到那些原子,恰好正是從它們總體分佈之均勻中顯露出一道難題,毫無疑問,那些記住了我假定這種分佈之均勻是因從一箇中心輻射所致的讀者,已經意識到了這個難點。當第一眼看到輻射這個概念,這概念便迫使我們想到我們以中心爲起點討論時一直未與擴散分開,而且看上去不可分開的圍繞一箇中心凝聚的概念——總而言之,就是被輻射的物質分佈不均勻的概念。

我已在別處說過,正是憑着和眼下這道難題一樣的疑難、一樣的特殊、一樣的矛盾、一樣的超越常軌的異常,理性方能摸索出探明真理的途徑,假若那條途徑果真存在的話。憑着現在出現的這個難點——憑着眼下顯露的這種“特殊”,我一下就躍向了那個秘密——若不是這種特殊以及它以其僅有的性質給我提供的推論,我也許永遠也得不到這個秘密。

我對這個問題的思考過程可簡述如下:我對自己說——“如我已闡釋的一樣,統一性是個真理——我感覺到它。擴散性是個真理——我看見了它。唯一把這兩個真理聯繫起來的輻射性是個必然真理——我悟出了它。先經過由因及果的推演,再經過現象觀察的證明,擴散之均勻性也是個真理——我完全承認它。到此爲止我周圍的一切都清清楚楚,再也沒有任何烏雲能藏住那個秘密——引力之運動方式這個巨大的秘密,這個秘密無疑就藏在附近。所以哪怕我只看見一片烏雲,我也會毫不猶豫地對它進行懷疑”。而現在,就在我說話間,一片烏雲果然飄進了我的視野。這片烏雲就是我的真理輻射性和我的真理擴散之均勻性看上去似乎不可能一致。這下我說:“我想得到的東西,肯定將在這個表面上的不可能性後面被發現。”我不說“真正的不可能性”,因爲對自己的真理之堅信使我肯定,這不過是一道難題而已——而我還懷着不屈不撓的信念繼續說,當這道難題被解決之時,我們將發現,我們要找的那把打開秘密的鑰匙就包裹在解答的過程中。而且我感覺到,我們將發現這道難題只有一種可能的解法,原因是如果有兩種解法,其中一種必然會是多餘——必然毫無作用——必然空空如也——必然不會包裹任何鑰匙,因爲揭開大自然之任何秘密都不可能需要兩把鑰匙。

現在就讓我們來看看:我們對輻射的一般概念——實際上,我們對輻射的全部清晰概念,僅僅是從光的傳播過程中獲得。在這一過程中,有一種光流不斷地從光源射出,以一種我們至少無權假定有變化的力。在任何一次這樣的(連續不斷且輻射力無變化的)輻射過程中,接近輻射中心的區域肯定不可避免地總是比遠離中心的區域集聚着更多的被輻射物質。但我已經假定過沒有這樣的輻射。我假定過沒有持續不斷的輻射,而且原因很簡單,因爲這樣一種假定首先就意味着必然接受一個我已經證明無人能接受的概念,即(我後文將更充分闡釋的)被所有太空觀測結果所駁倒的一個概念,也就是星系宇宙絕對無限這個概念;其次,這種假定意味着永遠不可能弄懂一種反作用力——也就是現存的引力。因爲當一個作用持續時,當然不會有反作用發生。所以我的假定——更準確地說是從正確的前提得出的必然推論,就是一次輻射過程是有限的——它最後終將停止。

現在讓我來描述一種唯一可能的方式,一種只有憑它才能想象物質既能被擴散到太空,又能同時實現輻射和總體分佈均勻這兩種狀態的方式。

爲了我的說明能令人信服,首先讓我們想象一個空玻璃球(或其他材料的空心球體)佔據着整個空間,宇宙物質正要從位於該空間中心的絕對無關係的微粒以輻射的方式被均勻地擴散出去。

現在,一種擴散力(假定爲上帝的意志),換言之,就是一種力——其量度就是物質的質量——也就是說,是原子的數量,發揮了一定量度的作用。這種力以輻射的方式射出一定量的原子,驅使它們從該中心向外朝各個方向擴散——原子相互間的接近度隨着擴散而變小,直到最後,它們被鬆散地分佈在該球體內壁表面。

當這些原子到位後,或當它們正在到位時,那種同樣的力以稍弱的量度(或者說性質相同但量度稍弱的力)實施第二次發射,方式如前——也是以輻射的方式——第二層原子最後附着於第一層原子;情況與上次相同,原子的數量當然就是發射它們的力之量度,換句話說,所用的力恰到好處地能達到目的——力和被力送出的原子數量成正比。

當第二層原子到達命定的位置——或正在接近時,那種力以更弱的量度(或者說性質相同但量度更弱的力)實施第三次發射。被髮射的原子數量同樣相當於力的量度——這種量度的力使第三層原子附着於第二層原子。發射過程一再重複,直到這些同心層慢慢地變得越來越小,最後終於與中心點重合,而擴散的物質和擴散力同時耗盡。

現在,我們已經通過輻射使球體內充滿了均勻擴散的原子。兩種必需的狀態——輻射狀態和均勻擴散狀態都已實現,而且是通過使它們的同時實現有可能被想象的唯一方式。因此,我滿懷信心地希望在佈滿該球體內的原子之現狀中找到我們要尋找的那個秘密——萬有引力之運動方式的根本原理。那麼,現在就讓我們來看看原子的實際狀態。

它們位於一系列的同心層中。它們均勻地擴散在整個球體空間。

由於原子是均勻分佈,所以這些同心層(或者說同心球)的表面積越大,附着於上面的原子就越多。換言之,任何一個同心球表面上的原子數量均與該球體的表面積成正比。

在任何一層同心球內,表面積都與球壁離中心的距離之平方成正比。

所以,任何一層的原子數量均與該層離中心的距離之平方成正比。

任何一層的原子數量均與發射該層原子的力之量度,即與力成正比。

所以,輻射任何一層原子的力均與該層離中心的距離之平方成正比——或概括地說,輻射力與距離之平方成正比;或具體地說,把任何一個個體的原子送達其空間位置的力,與該原子的位置離該空間中心的距離之平方成正比。

就我們現在所知,反作用力乃逆轉之作用力。所以,如果先把引力的一般原理理解爲一個作用之反作用——理解爲擴散狀態中的物質要回歸被擴散前的獨一性的願望之表現;然後再呼喚心智來判斷這種願望的特徵——這種願望自然的表現方式;換言之,呼喚心智去想象一種可能的迴歸法則,或者說迴歸的運動方式;這樣就免不了得出這個結論:這種迴歸法則應該正好是分離法則之顛倒。事實就應該如此,至少任何人在目前都有充分的理由予以承認,直到某一天有人提出爲什麼事實不該如此的能自圓其說的理由——直到某一天,有人想出一個人類心智覺得更可取的迴歸法則。

那麼,我們可以由因及果地假定,以一種與距離之平方成正比的力被輻射到空間的物質,會以一種與距離之平方成反比的力迴歸其輻射中心。而我已經證明過,任何能解釋爲什麼原子會依照一種法則趨向於總中心的原理,都必須被承認,也能滿意地解釋爲什麼原子會遵循同一法則相互趨向的原理。因爲,朝向總中心的趨勢實際上並不是朝向中心本身。不過,由於該中心是這樣一個點,原子趨向於它便可非常直接地趨向於它們真正而本質的中心,統一性——趨向於絕對的、最終的萬物合一。

這裡所包含的思考對我的頭腦來說一點兒也不困難——但這個事實並沒有讓我忽略一種可能性,那就是這種思考對不太習慣抽象思維的人來說,可能會很艱難——總的來看,我們最好是換一兩個角度來看看這個問題。

最初由上帝的意志創造的那種獨立的、無關係的微粒,肯定是處於一種絕對正常,或絕對恰當的狀態——因爲不正常就意味着關係。正常是肯定,異常是否定——是對正常的全然否定,正如冷是對熱的否定,黑暗是對光明的否定。要說某一現象不正常,那必然有與之處於不正常關係的另外某一現象——或者它未能滿足某種條件,或者它違背了某種規律,或者它侵害了某種本質。要是沒有這樣的本質、規律或條件與該不正常現象相關(尤其是如果壓根兒就不存在任何本質、規律或條件),那麼該現象就不可能不正常,因此它肯定正常。

任何從正常的偏離都包含着一種向其迴歸的趨勢。與正常、恰當,或者說合理的一種相異,可以被理解爲僅僅是因克服一種困難所致;而如果克服困難的力未被無限延長,那種根深蒂固的迴歸趨勢則終將被允許自己發揮作用以達目的。那種力一旦被收回,趨勢便開始發揮作用。這就是作爲有限作用力之必然結果的反作用力的原理。如果用一種其措辭表面上的矯揉造作可以被原諒的說法,我們可以說,反作用力是從作爲目前之存在而不該存在的狀態,向作爲原始之存在因而應該存在的狀態之迴歸。請允許我在此補充,絕對的反作用力無疑會被發現總是與原始創造力之本體——之真實——之絕對成正比——如果後者可以被測量的話。因此,可以想象的最大反作用力必定是我們現在所討論的這種趨勢中顯現出來的力,迴歸絕對起源、迴歸最初本質的趨向力。所以,萬有引力必定是最強的力——這是一個從推演中獲得並由歸納證實的概念。我如何使用這概念將在下文中看到。

現在,從其正常的統一性狀態被擴散出的原子正在尋求迴歸——歸向何處?歸處肯定不是任何一個特定的點,因爲非常清楚,如果在擴散過程中,所有的宇宙物質全都被射離了那個輻射點,那麼原子迴歸那個球體總中心的趨勢就不會受到絲毫妨礙——原子肯定不會尋求它們當初被射出而現在爲絕對空白的那個點。這些原子試圖重建的僅僅是狀態,而不是產生這種狀態的點或位置——它們所向往的僅僅是它們那種正常狀態。“可它們尋找一箇中心,”有人會說,“而一箇中心就是一個點”。不錯,但它們尋找這個點並不是因爲其點的特性(因爲,如果該球體整個地從原來的位置移動,它們同樣會尋求那個中心,而該中心此時已是一個新的點)。它們尋求該點是因爲一個偶然的巧合,由於它們共同存在於其中的空間形狀(球形),它們只有經由那個點——球體中心,才能達到它們真正的目標統一性。每個原子都發現,朝中心的方向存在比其他任何方向都多的原子。每個原子都被吸向中心,這是因爲沿那條連接它和中心並穿過中心直達球壁表面的直線,存在比沿其他直線存在的更多的原子(其他直線即連接這個原子與球體內任何一點的直線)。在朝向中心的直線上,有更多的物體在尋求這個個體的原子——有更多朝向統一性的趨勢,它自己朝向統一性的趨勢能夠得到更多的滿足。一言以蔽之,是因爲對個體的原子而言,朝向中心的方向存在從總體上滿足它慾望的最大可能性。簡而言之,統一性之狀態是原子真正尋求的一切,而如果原子看上去是在尋求那個球體中心,這也只是暗暗地(通過暗示)說明了那種中心碰巧暗含着、包含着,或者說包括了那個唯一本質上的中心,統一性。由於這種暗含或包括,實際上不可能把朝抽象的統一性的趨勢和朝具體的中心的趨勢截然分開。所以,無論從實際上的意圖還是邏輯上的目的來看,原子朝向總中心的趨勢都是每個原子朝向每個原子的趨勢,而每個原子朝向每個原子的趨勢也就是朝向中心的趨勢。一種趨勢可以被假定爲另一種趨勢,凡適用於一種趨勢的,肯定也適用於另一種趨勢。總而言之,任何可滿意地解釋一種趨勢的原理,均可毫無疑問地作爲另一種趨勢的解釋。

我小心地四下尋找對我這番論述的合理反駁,但什麼也未能發現。不過,從那類通常由爲懷疑而懷疑的懷疑者提出的異議中,我倒是輕而易舉地發現了三個異議,並着手把它們排列如下。

首先有人會說:“(實例中描述的)輻射力與距離之平方成正比的證明所依據的是一個沒有根據的假定——每一層的原子數量均爲發射該層原子的力之量度。”

我回答,不僅我有充分理由這樣假定,而且我沒有任何理由不這樣假定。我這裡所假定的不過是:一個結果是其動因的量度——上帝意志的每一次運用均與需要這次運用的結果成正比,全能全知的上帝意志的每一次運用均與需要這次全能全知的上帝所採用的手段總是絲毫無差地適用於其目的。造成任何結果的動因既不會不足也不會多餘。如果輻射任何一層原子的力比達到目的所需的力多一分或少一分——也就是不與目的成正比,那麼,那層原子就不可能被輻射到既定位置。如果爲了總體分佈均勻而把適量原子發射到每一層的力,不與每層原子的數量成正比,那麼原子的數量就不會是均勻分佈所需的數量。

第二個可能提出的異議多少更值得回答。

力學上有一個公認的原理,每一物體受到外力作用時,或者說傾向運動時,都朝外力給予的方向沿一條直線向前運動,直到另一個外力改變其方向或使其停止。所以有人會問,我的第一層原子,或者說最外邊一層原子,在沒有難以想象的第二外力出現的情況下,就在想象的玻璃球體表面停止了它們的運動,這應該如何理解?

我回答,這位持異議者實際上是憑“一個沒有根據的假設”提出了這個問題——他爲一個沒有任何“原則”存在於任何事物的年代假設了一個力學原理。我使用“原理”一詞,當然是按照持異議者對這個詞的理解。

我們可以承認(實際上我們可以領悟),“起初”只有一個第一動因——那個真正的根本原理——上帝的意志。那個原始行爲(從統一性向外輻射之行爲)必然獨立於如今世人稱爲的“原則”之外。因爲我們命名的所有原理不過都是那個原始行爲的反作用之結果。我說“原始”行爲,因爲那種絕對物質性的微粒之創造更應該被視爲一種概念,而不是一般意義上的一種“行爲”。所以,我們必須把那個原始行爲看作一種確立了我們現在所稱爲“原則”的行爲。但這個原始行爲本身則必須被看作延續的意志。上帝的這個意志必須被理解爲開始擴散——延續擴散——規範擴散——最後擴散完成時才能收回。這時開始了反作用,通過反作用,纔有了我們稱爲的“原則”。不過,明智的做法是限制這個詞的使用,只把它用於上帝意志的中止產生的兩個直接結果——也就是說,只用於吸力和斥力這兩個動因。其他的自然動因都或多或少地直接依賴這兩個動因,所以應該更恰當地被稱爲亞原理。

第三種異議也許會說,我聽說提出的那種原子分佈的奇特方式“不過是一種臆測而已”。

當然,我知道“臆測”這個詞是一柄沉重的鐵錘,所有鼠目寸光的思想家一看見具有任何“理論”特徵的命題,便會立刻抓過這柄鐵錘(如果不說立刻掄起的話)。但在此揮舞“臆測之錘”純屬徒勞,不管揮錘者是渺小的人還是偉大的人。

首先我堅持認爲,只有按照我所描述的那種方式,才能想象物質既能被擴散到太空又能同時實現輻射和總體分佈均勻這兩種狀態。其次我要強調,這些狀態本身是作爲一系列推論的必然結果而呈現在我的腦際,而這些推論在邏輯上嚴密得猶如歐幾里得《幾何原理》中任何一項論證之確立。最後我還要強調,即使“臆測”這個實際上站不住腳的指責能夠成立,我這個“臆測”的結果之正確性和無可爭辯性仍然不會被動搖半分。

原因如下:萬有引力是一種自然規律——一種連瘋子也不會對其存在本身提出質疑的規律,一種對其本身的承認使我們能夠解釋百分之九十的宇宙現象的規律,一種僅僅因其上述作用我們就心甘情願、不假思索地承認並不得不承認爲一條規律的規律。然而,它也是一條不論其原理還是原理的作用方式均尚未被人類的分析探究到的規律——總而言之,一條無論是就其細節還是就其總體都一直被發現完全不可解釋的規律。現在,這條規律終於被發現可以從各個方面加以詳盡的解釋,只要我們承認一種——一種什麼來着?一種臆測?啊!一種臆測、一種最純粹的臆測——一種就像萬有引力定律這個純粹的臆測一樣其假定的結果不能歸之於爲任何既定原因的臆測——一種正如這一切所暗示的如此徹頭徹尾的臆測,要是這種臆測使我們能夠領悟萬有引力定律的一種原理——使我們能夠像確信那樣也理解那些如此不可思議的狀態,理解那些包含在萬有引力告訴我們的,其複雜如此莫可名狀的、表面上完全不可調和的關係中的關係,那麼,有理性的人,誰還會如此愚不可及地再把這種哪怕是純粹的臆測稱爲臆測——除非他自己心裡明白,他僅僅是嘴硬的緣故才堅持不改口?

可我們眼下的實際情況是怎麼回事呢?事實到底是什麼呢?有人爲了讓那個爭論中的原理得到解釋,而請求我們接納的,同時也有人要求我們儘可能對其加以否定,並儘可能摒棄的概念非但不是一種臆測,還是一個合乎邏輯的結論,一個邏輯性嚴密得無可爭辯的結論,一個邏輯性精確得毋庸置疑的結論,一個我們翻來覆去也看不出任何疏虞的結論。無論我們是從所討論的這個規律之現象出發沿歸納之路直至終點,還是從所有可想的假設中那個最簡單的假設(簡單性本身這個假設)開始經演繹達到目的,我們都會得出這一結論。

如果這裡有人提出,雖然我的起點如我所宣稱的一樣是絕對簡單性這個假設,可簡單性本身並非一個不證自明的公理,而只有從公理出發的推論才無可爭辯——對此,我的回答如下:

除邏輯學之外的任何一門科學都是研究某種具體關係的科學。譬如說算術是研究數量關係的科學,幾何是研究圖形關係的科學,普通數學是研究任何可增可減的普通量之關係的科學。然後,邏輯學是研究抽象關係——絕對關係——或者說關係本身的一門科學。因此,除邏輯學之外,任何一門科學中的任何一個公理都不過是宣稱某種因一清二楚而無須爭辯的具體關係的命題。比如我們宣稱的整體大於該整體之部分——而且也是因此,邏輯學公理的實質,換言之,就是抽象公理的實質——也只是明明白白的關係。衆所周知,不僅一個人明白的關係對另一個人來說也許就不明白,而且同一個人此時所明白的事,到彼時也可能變得不明白。更有甚者,即便今天對大多數人,或對大多數最優秀的智者都一目瞭然的事,明天對大多數人或大多數智者就可能不那麼明白,甚至會完全不明不白。由此可見,公理的實質本身也可變化,那麼公理當然也可同樣變化。既然公理可變,那從中產生的“真理”也必然可變;或換句話說,絕不可斷然地相信這樣的“真理”——因爲真理和萬世不易同爲一體。

現在應該很容易就明白,作爲任何由理性豎起的建築之基礎,任何公理概念(任何在明明白白的關係這個變化的實質中找到的概念)都不可能比那種概念更穩固可靠——不管那種概念是什麼,也不管我們會在何處把它找到(如果真能在什麼地方找到它的話),它都全然不含任何關係,它不僅讓知性感到無論大小都沒有明明白白的關係可考慮,而且讓理智明白沒有絲毫必要去考慮任何關係。如果這樣一種概念不能作爲一個我們過分輕率地稱爲的“公理”,那至少也應該作爲任何已經提出的或所有可以被想象的公理之邏輯上的共同根據——而我那個業已被歸納推理所證明的演繹過程開始時,我正是基於這樣一種概念。我的微粒本身只是絕對的無關係。

綜上所述,我當然認爲這只是一個起點,一個“開始”,在這個“開始”之前,或者說在它的後面是一片虛無,這是一個實際上的開端——一個和“開始”沒有任何差異的“開端”。一句話,這個開始就是這個開始。如果這是一個“純粹的假設”,那麼就讓它是個“純粹的假設”。

在結束本文主題的這個部分時,我有充分的理由宣佈:我們稱爲萬有引力的這個法則之存在是因爲物質在其起源時,以原子的形式,從一種獨特的、絕對的、無關係的微粒,通過唯一能使其同時實現輻射和分佈均勻這兩種狀態的過程,也就是通過一種分別與每個被輻射的原子和那個獨特的輻射中心之間的距離之平方成正比變化的力——被輻射進了一個有限的空間範圍。

我已經解釋過,爲什麼要假定擴散物質的力是一種有限定的力,而不是一種持續的或無限延續的力。若假定一種無限延續的力,那我們首先就完全不可能理解反作用力,其次我們就必須接受物質無限擴散這個不可能的概念。姑且不去想這個概念的不可能性,即使這個概念並非絕對證明不能成立,至少天文望遠鏡對天體的觀測迄今還沒有爲這個概念找到任何根據——這一點後文將詳細解釋,而這個以經驗爲依據得到的堅信物質本來有限的理由,可以被非經驗的依據證實。例如,暫且承認無限太空被輻射出的原子充滿的可能性——也就是說,爲了便於論證,讓我們儘可能承認原子的擴散絕對無邊無際。那麼顯而易見,即便當上帝的意志被收回,因此迴歸統一性的趨勢被允許(抽象地)得到滿足時,這種允許也會完全無效——實際上,毫無意義並不會有任何結果。反作用力不可能產生。趨向統一性的運動不可能進行。萬有引力定律也不可能獲得。

原因如下:承認任何一個原子趨向任何另一個原子之抽象趨勢,是從正常的統一性擴散之必然結果——同樣也承認任何一個假定的原子欲向任何一個假定的方向運動。那麼顯而易見,既然這個欲運動的原子的四面八方都有數量無限的原子,那它實際上就不可能朝假定能滿足它趨勢的那個方向運動,因爲在恰好相反的方向也有一個完全勢均力敵的趨勢。換句話說,這個猶豫不決的原子前後都有同樣多的朝向統一性的趨勢;因爲只有白癡纔會認爲一條無限的直線比另一條無限的直線更長或更短,或者一個無限的數目比另一個無限的數目更多或更少。因此,我們所說的那個原子就只能永遠保持靜止,而在這種我們僅僅是爲論證而努力設想出來的不可能的狀態下,永遠不可能有物質的凝聚——不可能有天體——不可能有萬物,什麼也沒有,只有一個永遠以原子狀態存在的毫無意義的宇宙。事實上,無論我們怎樣看,“物質無限”這個概念不僅站不住腳,而且荒謬絕倫。

然而,以一個有限的原子空間作爲前提,我們立刻就能看出一種可以實現的獨一趨勢。因爲每個原子趨向每個原子的總體結果就是所有原子趨向中心的趨勢,所以當上帝的意志一旦收回,這種趨勢馬上就會以一種共同並且同時的運動,開始原子的凝聚或接近的總體過程。由於原子從微粒射出時呈現出不同形狀的特徵,由於這種特徵造成原子與原子之間距離不等,由於形狀和距離的差異產生出了極其錯綜複雜的關係,所以原子與原子個體的接近或凝聚的時間、程度和條件可以經歷幾乎無限的變化。

我想給讀者留下印象的是,在上述原子狀態下立刻產生的一個必然事實,這就是(當擴散力,或者說當上帝的意志剛一收回)在宇宙空間的無數個點上立刻開始了無數的凝聚,這些凝聚形狀不同、大小各異、種類有別、相距不等,具有無數千變萬化的特徵,斥力(電荷)當然也隨着這些最初朝獨一性的各自的努力而產生,而且必定一直與凝聚的程度成比例——也就是說,與凝聚力成比例,或者說與異質性成比例。

於是,那兩個嚴格意義上的原理吸力和斥力——宇宙的物質本原和精神元質,從此就親密無間,相依相隨。形與靈便手拉手地走在了一起。

如果我們現在從宇宙空間選擇任何一個處於最初階段的凝聚過程來進行想象,而且假定這個最初的凝聚過程發生在我們今天的太陽位置之中心,更準確地說是它當初位置的中心,因爲太陽永遠在移動位置——那我們將發現自己遇上並至少在一段時間裡接受那個最宏偉的理論——拉普拉斯的宇宙起源星雲學說。儘管就拉普拉斯討論的內容來看,“宇宙起源”這個詞用得太大——因爲他真正討論的僅僅是我們太陽系的起源,而太陽系僅僅是構成星系宇宙的無數系統中的一個。

拉普拉斯把自己限制在一個明顯有限的範圍(我們的太陽系及其鄰近空間),並純粹地假設(沒有任何根據地假設)出了我一直在努力將其置於一個比假設更堅實的基礎上的許多情況。譬如說,他假設了物質擴散到比我們的太陽系所佔據的空間稍大一點兒的範圍(但沒敢說明擴散的原因)。他假設了擴散在一種不均質的星雲狀態下進行,並服從於無所不在的萬有引力法則(但沒敢對其原理進行推測)。假定這一切之後(儘管從邏輯上說他沒有權利假設,但他的假設相當真實),拉普拉斯從力學上和數學上做了論證,證明在那種狀態下必然產生的結果,僅僅是我們今天發現顯露在太陽系實際狀態中的如此這般、諸如此類。

說明如下:讓我們設想我們剛纔所說的那個特殊的凝聚,也就是在被稱爲我們的太陽中心那個點上開始的凝聚——已經經歷了相當過程,大量的星雲物質已經呈現出了一個粗略的球形;該球形的中心當然就是我們現在的太陽中心,或更正確地說是最初的太陽中心,該球形的表面伸出了我們最遠的那顆行星海王星的軌道——換言之,讓我們想象這個球體雛形的直徑大約有60億英里。在漫長的歲月中,這個物質團一直在凝縮,直到後來縮成了我們所想象的形體。當然就是從難以覺察的原子狀態,逐漸地變成了我們認爲能夠感覺的星雲狀態。

當時這個星雲狀態的物質團包含着一種圍繞一根假想軸的旋轉——這種旋轉從最初的凝聚開始以來就一直在獲得速度。最初相互靠攏的兩個原子若不是來自兩個正好相對的點,它們相遇時就會部分地衝過對方,這樣就形成了一個旋轉核心。我們很快就會看到這個核心是如何增加旋轉速度的。另外的原子加入這兩個原子,一個凝聚由此形成。原子團在凝縮的過程中繼續旋轉。當然,原子團表層的原子比靠近中心的原子運動得更快。但運動得更快的外層原子向中心接近,隨之也帶進了它的速度。這樣,每個向內運動並最後到達凝縮中心的原子都爲該中心原來的速度增添了一分力——也就是說,都加快了該物質團的旋轉速度。

現在讓我們來想象這個星雲團已大大凝縮,正好佔據了今天海王星的軌道所圈定的空間,而星雲團表層的旋轉速度也正好就是今天海王星繞太陽運行的速度。那麼我們應該認識到,就在這個時候,不斷增加的離心力超過了沒有增加的向心力,於是從切向加速度佔優勢的星雲團赤道處鬆開並分裂出表面一層或幾層凝聚不緊的物質。這些分裂出的物質形成了一個圍繞母體赤道旋轉的獨立的環——這就像飛速旋轉的砂輪所拋出的外層物質也可以形成一道圍繞砂輪的環一樣,只不過砂輪的表面太堅實完整,如果其表面是橡膠或其他同樣密度的物質,我所說的這種現象肯定就會出現。

從星雲團分離出的那道環的旋轉速度,當然與它還是星雲團表層時的轉動速度一樣。與此同時,凝縮仍在繼續,分裂出的環與星雲主體之間的距離不斷增大,直到兩者相距很遠。

現在,假設由於某種未必偶然的安排,這道環具有的異類物質恰好形成了一種差不多均質的結構,那麼這道環本身就絕不會停止圍繞母體旋轉。就像早已被預見到似的,那些物質的分佈似乎正好具有足夠的非均質性,足以使它們朝密度大的中心集聚,這樣那個環狀物終於解體。毫無疑問,那道環很快就碎裂成幾段,其中質量最大的一段吸收了另外幾段,整團特質凝結成爲一顆行星。作爲一顆行星,它繼續着它作爲一道環時的旋轉運動,這一點足夠清楚,而作爲一個新的天體,它自己也具有了另一種運動,這一點不難解釋。當環狀物尚未破裂、整個圍繞母體旋轉時,我們知道其外圈的運動速度比內圈的快得多。所以當碎裂發生時,每截斷環都必定有某個部分正以比其他部分更快的速度運動。這種佔優勢的運動必然使每截斷環旋轉——也就是說,使其自轉,而自轉的方向當然就是產生這種自轉的圍繞母體旋轉的方向。由於所有斷截都受這種自轉的支配,它們凝聚成一顆行星時,必然會把這種自轉賦予這顆行星。這顆行星就是海王星。它的實體繼續凝縮,就像其母星的情況一樣,它自轉產生的離心力終於超過了向心力,一道環從這顆行星的赤道表面分離而出。這道物質結構不均的環很快就破裂成幾段,其中質量最大的一段把其他幾段吸收,獨自凝結成了一顆衛星。隨後,這個過程又重複了一次,結果產生了第二顆衛星。這樣,我們就解釋了海王星有兩顆衛星的緣由。

太陽從其赤道拋出一層環形物後,重新獲得了曾在凝聚過程中被打破的向心力和離心力的均衡,但由於凝聚過程還在繼續,這種均衡很快又隨着自轉速度的增加而被打破。此時物質團已縮得更小,剛好佔據了今天天王星的軌道所圈定的空間,我們應該認爲恰好在這個時候,離心力佔據支配地位,一次新的分裂勢在必行,因此第二條環形帶從太陽赤道被拋出,如同形成海王星的情況一樣,這條不均質的環形帶碎裂,碎塊凝結成爲天王星。天王星圍繞太陽旋轉的速度,當然指示了那次分離發生時太陽赤道表面的旋轉速度。如前述過程一樣,天王星從其凝聚的碎塊獲得自轉,於是接二連三地拋出幾道環,每道環碎裂後便凝結爲一顆衛星——以這種方式,憑着這些不同質的環都碎裂並分別凝結爲球形天體,三顆衛星在不同時期相繼形成。

我們應該認爲,正是在太陽縮小到剛好佔據今天土星軌道圈定的空間時,它的向心力和離心力之間的平衡由於凝縮造成的自轉加速而再次被打破,第三次獲得兩種力的均衡成爲必然,於是同前兩次一樣,一條不均質的環形帶被拋出,環形帶碎裂並凝結爲土星。土星一開始拋出了七道不均質的環,這些環碎裂之後各自凝結成衛星,但這顆行星後來似乎又在三個不同的但相距並不很遙遠的時期拋出了三道環,由於表面上的偶然,這三道環的物質結構相當均勻,從而沒有引起環的碎裂,這樣它們就繼續作爲環形體繞土星轉動。我用“表面上的偶然”這種說法,因爲這裡當然絲毫也沒有“偶然”這個詞通常所包含的意義——嚴格地說,“偶然”一詞只適用於不能查明或不可找到直接原因的規律之結果。

太陽進一步收縮,直到恰好佔據由木星軌道圈定的空間,這時太陽又必須平衡由於自轉繼續加快而造成的兩種力之間的失調。於是木星被拋出,並經歷由環形體變爲行星體的過程。變成行星之後,它在四個不同的時期也拋出了四道環,這些環最後凝結成四顆衛星。

太陽繼續凝縮,直到它的球體正好佔據由小行星軌道劃定的空間,這時它分離出了一道似乎有九個高密度中心的環,這道環解體時分裂成九截,其中任何一截都不具有吸引其他各截的佔優勢的質量。所以它們雖然全都較小,卻都作爲獨立的行星沿各自的軌道運行,它們軌道之間的距離也許多少與促使它們斷裂的力度有關——不過,所有這些軌道靠得實在太近,所以考慮到其他行星軌道,我們完全可把它們統稱爲小行星軌道。

太陽繼續縮小,當小得正好充滿火星軌道內的空間時,它又分離出了火星——其過程當然和上面所重複的一樣。不過,既然火星沒有衛星,那它就不可能拋出過環形物。事實上,太陽系中心母體的凝聚過程此刻已開始了一個新的紀元。它的星雲體積縮小,物質密度增大,凝聚勢頭也隨之減弱,因此到了這一時期,它肯定越來越沒有必要像從前那樣,用分裂來恢復兩種力的均衡。這樣,我們一直在談論的那些過程會從各個方面顯露出強弩之末的跡象——首先是從行星,其次是從母體。我們絕不能因爲越是接近太陽,行星間的間隔距離越小,而錯誤地認爲它們被分離出去的時間間隔就越來越短。我們應該認識到,情況正好相反。時間上最長的間隔必然會出現在分離最內圈的兩顆行星之間,而最短的間隔則肯定是出現在最外圈兩顆行星的分離之間。空間間隔的縮小是因爲密度的增大,反過來也說明了整個凝聚過程的勢頭越來越弱。

太陽仍在凝縮,當縮到只充滿我們的地球軌道劃出的空間時,它又從自身分離出一個天體——地球。當時,這個新天體的星雲狀態還允許它分裂出另一個天體,這個天體就是我們的月球——但衛星的形成到此結束。

最後,當相繼縮小到金星軌道和水星軌道時,太陽先後分離出了最靠近它的兩顆行星,這兩顆行星均未產生衛星。

這樣,我們太陽系之起源和巨大的中央天體,就從它起初直徑肯定大於56億英里的龐大軀體(更準確地說,是從我們最初談到的那種狀態)一個略呈球形的星雲團,因萬有引力的作用而逐漸凝縮成了一個直徑只有82.2萬英里的天體。這絕不意味着它的凝聚已經完成,也不說明它就不再具有從自身分離出另一顆行星的能力。

到此爲止,我已經照那位星雲學說的提出者本人的構想,簡單介紹了太陽系的起源,這番介紹當然很粗略,但仍然包括了所有必要的細節。無論從哪個角度看,我們都會發現這構想真是美不勝收。事實上,它的確是太美了,以至於不能不具有作爲其要素的真——我此時這麼說完全是認真的。不錯,在天王星衛星的運行中,的確有某種現象看上去與拉普拉斯的假說不符,但要想用一個不符來否定由數以百萬計的複雜精微的相符構築的一種學說,這隻能是癡人說夢。當我大膽地預言,上述明顯的異常遲早會被發現很可能就是那整個假說最強有力的確證,我並不是在自稱能未卜先知。這個問題的唯一難處似乎就在於不可預見。

我們已經知道,在上述凝聚過程中被拋出的天體,可以把它作爲母體表面時的自轉變成一種速度相等的環繞母體的公轉,而如此形成的公轉必定會發生,只要向心力,或者說被拋出的天體受母體吸引力,與把它拋出的那個力相等,也就是說與離心力相等,更準確地說是與切向加速度平衡。而從這兩種力起源的一致性來看,我們可能指望發現它們正是處於這種狀態——一種力和另一種力完全平衡。事實已經表明,分離天體的作用無論從哪方面看,都僅僅是爲了保持這種平衡。

但在把向心力歸因於無處不在的引力法則之後,天文學論著就一直時興超越純自然的界限,去尋找切向加速度這種現象的解釋——也就是說,超越第二因去尋找原因。他們把切向加速度直接歸因於第一推動力——歸因於上帝。他們宣稱,使行星繞主星旋轉的力直接產生於那根手指——這是一種幼稚的說法,意思就是靠神力。照這種看法,有人設想完全形成的行星是被上帝之手拋到一顆顆恆星附近,上帝之手發出的原動力精確地適應那些恆星的質量,或者說適應它們的吸引力。一種如此缺乏哲理的見解居然被如此心安理得地接受,原因只能是除此之外,就很難解釋爲什麼像吸引力和切向力這種看上去毫不相干的兩種力會絕對精確地相互適應。但我們應該記住,(比上述情況更互不相關的)月球的自轉週期和公轉週期的一致性曾在相當長一段時間裡被認爲絕對不可思議。在天文學家中也有過一種強烈的意向,要把這個奇蹟歸因於上帝直接而持續的作用——據說,上帝在這個特例中發現,有必要爲他的普遍法則特別增加一套補充規則,以便讓世人永遠看不見月球另一面的燦爛光輝或可怕景象——讓那個神秘的半球一直而且必將永遠避開人類天文望遠鏡的鏡頭。然而,科學的發展很快就證明了(對哲學家的直覺來說是無須證明的事實),一個運動不過是另一個運動的一部分——甚至僅僅是另一運動的一個結果。

對我來說,我不能容忍這些如此膽怯、如此無聊、如此笨拙的怪念頭。這種毫無根據的想入非非,屬於那種最懦弱的思想。自然和自然之上帝性質截然不同,有理性的人對此不能始終懷疑。我們說,前者僅僅是意指後者的法則。一想到無所不能、無所不知的上帝本身,我們同時也想到他的法則具有不謬性。在上帝眼裡,既沒有過去也沒有將來——對他而言只有現在,那麼,我們認爲他制定的法則居然沒考慮到每一個可能的偶然,這豈不是對他的褻瀆?更準確地說,對於任何一個可能的偶然,我們除了將其視爲上帝法則的一種結果和一種體現之外,還能把它視爲什麼?凡能摒棄偏見者均可有勇氣絕對地獨立思考,而凡獨立思考者最終都不會不得出法則歸於法則這一結論,不會不得出每條自然法則在各方面都依存於其他所有法則這一結論,不會不得出全部法則都不過是上帝意志的一次原始行使之結果這一結論。這纔是宇宙起源的原理,這纔是我懷着必然的敬意在此大膽提出並堅持的原理。

由此可見,那種認爲行星的切向力是由“上帝之手”直接賦予的幻想是多麼淺薄,甚至極不虔敬。我認爲,切向力產生於天體的自轉——這種自轉是由基本原子趨向於它們各自的凝聚中心之起動衝量造成的。這種衝量是萬有引力法則之結果——這種法則只是原子迴歸非個體性的趨勢得以必然表現的模式,而回歸趨勢只是那個最偉大的第一行爲之不可避免的反作用——一個自存獨存的上帝正是憑着他的意志通過這種行爲在頃刻間化爲萬物,因此宇宙萬物生來就是上帝的一部分。

本文的一些基本假設啓示我,實際上是暗示我,像拉普拉斯提出的那種星雲學說需要做某些重要修正。我已經說過,斥力的作用是爲了阻止原子相互接觸,因此它與原子間接近的距離成比例——也就是說,與凝聚力成比例。換言之,帶着熱、光和磁這些複雜現象的電荷,必須被認爲是隨着凝聚的發生而發生,反之則隨着比重的產生,或者說是隨着凝聚的中止而中止。所以太陽在凝縮的過程中,必然因斥力的產生而很快發熱,變得熾熱,因而我們能看出它拋出環形物的運動,實際上肯定藉助了其表面隨之冷卻結成的一層薄殼。任何普通的實驗都能證明,這種薄殼是多麼容易因異質性而與裡面的物質分離。在每次拋掉外殼後,新的表面又會和先前一樣熾熱,熾熱表面會再次冷卻結殼一直到能分離的程度,而這一過程所需的時間,也許可以被認爲與太陽再次必須恢復被凝聚打破的兩種力之平衡所需的那個時間恰好一致。換言之,我們須認爲,電荷作用(斥力)做好準備要拋出表層之時,正好就是吸引作用(吸力)做好準備可拋出表層之際。於是這裡的情況與各處一樣,形與靈手拉手地走在一起。

這些想法會被經驗從各個方面加以證實。因爲任何天體的凝聚都絕不能被認爲已徹底終止,所以我們有理由預言,一旦能有機會考證這個問題,我們將發現所有天體——不論是恆星、行星還是衛星,都有內在的發光跡象。我們的月球自身會發光,不然當月全食發生時,它就會全然消失。而且在這顆衛星盈虧的過程中,我們常常在其黑暗部分觀測到猶如地球極光一樣的閃亮。顯而易見,在月球居民眼裡,我們地球的極光和其他各種與更穩定的發光無關的所謂的電荷現象,肯定也使地球看上去是個發光天體。事實上,我們應該把所有這些現象,都視爲僅僅是地球還在繼續的微弱凝聚之不同方式、不同程度的表現。

假若我這些見解站得住腳,那我們就能夠發現那些更年輕的(離太陽更近的)行星比那些更年邁的(離太陽更遠的)行星發出更亮的光。而金星的燦爛光輝似乎並不是僅僅因爲它更靠近那個中央天體(在金星的盈虧過程中,其黑暗部分也頻頻閃爍極光)。它無疑是一個自身會發光的天體,儘管其發光度不如水星,而海王星的發光度相對來說就微不足道。

如果承認我的這些看法,那下面的情況就非常清楚:太陽從拋出第一個環形物開始,其光和熱就必須因爲表面不斷冷卻結殼而不斷減弱,這樣就會出現一種時期——一次新的分離即將發生的時期。這時,一種光和熱的實質性減弱必定會變得非常明顯。現在我們知道,這種變化的跡象可以清楚地辨認。這裡從數以百計的實例中僅舉一例:我們在梅爾維爾羣島發現有超熱帶植物的痕跡——這種植物若沒有比現在太陽給予地球表面任何部分的光和熱多得多的光和熱,便不能正常生長。難道這種植物與太陽剛分離出金星後的那個時期沒有關係?在這個時期,太陽對地球的影響肯定最大,實際上,這種影響在當時已經達到了它的巔峰。當然,這裡不考慮地球自身被分離後的那個時期——那僅僅是地球的構成時期。

另一方面——我們知道有不發光的恆星,也就是說,我們斷定這些恆星的存在是根據其他天體的運動,而這些恆星自身的光並不足以被我們察覺。那麼,這些恆星之所以看不見,是不是純粹因爲自它們分離出一顆行星以來所經歷的時間之長短?再則,難道我們不能用這樣一種假設來說明(至少在某些實例中),爲什麼在從來沒料到會出現恆星的位置會突然出現恆星?這假設就是,按我們天文歷的算法,這些恆星裹着結殼的表面旋轉了數千年後,終於拋出了一顆新的行星,從而能重新煥發出其仍然熾熱的內部的光輝。在此,我當然只需請讀者注意一個確鑿無疑的事實,這就是朝地心的下降與溫度的上升成正比——這個事實很可能就是我就此話題所說的一切之最有力的證明。

在上文談到斥力或者說電荷的作用時,我說過,對生命、意識和思想這些重要現象,無論我們是從宏觀上還是從微觀上看,它們的發生看上去至少都與異質性成比例。我還暗示過要重提這個問題,而現在正好是這樣做的時候。先從微觀上來看這個問題,我們不僅會看出生命的顯示,而且會看出其重要性和性狀的昇華,均與動物結構的異質性或者說複雜性成正比。然後從宏觀上來看這個問題,並且參照原子趨向團塊集聚的最初運動,那麼我們會發現直接由凝聚引起的異質性永遠與凝聚成比例。於是我們得出了這個命題:地球生命重要的進化隨地球的凝縮而發生。

這個命題當然符合我們所知的地球動物的演替。隨着地球一直在進行的凝縮,越來越高級的動物種類相繼出現。那麼,難道沒有這種可能,正是已經發生的一系列地理變革最終(如果不是馬上)導致了一系列生命性狀的昇華?難道沒有這種可能,這些地球變革本身是由一系列行星從太陽分裂而出所造成,換言之,就是由太陽對地球的影響之一系列變化所造成?如果這種想法成立,我們就不無理由認爲,太陽在水星軌道內再分離出一顆行星也許會引起地球表面一場新的變化——而在這場變化中,一種在實質上和精神上都比人類高級的動物也許會應運而生。這些想法在我看來都非常真實,但我放棄了它們,這當然僅僅是因爲它們明顯的聯想特徵。

拉普拉斯的星雲學說,最近已從哲學家孔德那裡得到綽綽有餘的證實。於是,這兩位法國人已共同證明——誠然,物質在任何時候實際上都並非像所描述的那樣存在於一種星雲擴散狀態,但若承認它是以那種狀態存在並遠遠超出現在由太陽系佔據的空間,而且開始了一種朝向一箇中心的運動,那麼它就必然逐漸呈現出我們今天所看出並公認的太陽系的各種形態和運動。像這樣的一種證明——一種力學和數學上的證明、一種無與倫比的證明、一種以經驗爲根據的證明、一種無可質疑且無人質疑的證明,說到無人質疑,實際上得除去那羣既無利可圖又聲名狼藉的職業懷疑家,那羣居然否定作爲這些法國數學家的證明結果之根據的萬有引力定律的十足的瘋子。我說,像這樣的一種證明對大多數健全的理智來說(我承認也包括我的理智),都充分證明了它以星雲假說爲根據的正當性。

根據人們對“證明”一詞的共同理解,我當然也承認這個證明並沒有證明那個假說。證明某些存在的結果(或者說確認的事實)可以被某個假說之假定說明原因,甚至精確地說明原因,這並不等於證明了那個假說本身。換句話說,證明某些假定的原因可能已導致了,甚至肯定導致了某種現存的結果,這並不等於證明了這種結果的確產生於那些假定的原因,除非同時也證明沒有而且不可能有其他原因可以導致同樣的結果。不過,就眼下討論的這個證明而言,雖說所有人都肯定會承認,它缺乏我們習慣上稱爲的那種“證據”,但還有許多高瞻遠矚的智者會承認任何證據也不能爲它增添絲毫說服力。無須涉及會使我們侵入雲山霧罩的形而上學領域的細枝末節,我同樣可以在此說明,就我們討論的這種實例而言,如果思路正確,說服力總是與假定和結果之間的複雜性成比例。說得具體一點,由於宇宙狀態的複雜性按比例增加了解釋這些狀態的困難性,因此這種複雜性同時也按比例增強了那種能按同樣比例言之有理地對其進行解釋的假定之說服力,而由於任何複雜性都不可能比宇宙狀態之複雜性更莫可言狀,因此(至少對我的理智而言)任何說服力都不可能比我心目中的一種假定之說服力更強,因爲這種假定不僅能把所有的狀態都解釋得絲絲入扣,使它們成爲一個和諧一致並清晰明瞭的整體,而且它同時又是使人類智力能夠解釋所有的宇宙狀態之唯一假說。

最近有一種無稽之談在街頭巷尾流行,甚至在科學界傳播——說什麼所謂的“宇宙起源星雲學說”已經被推翻。這種說法的起因是最近公佈的天文觀測報告,即通過辛辛那提那架巨大的望遠鏡和羅斯伯爵那架舉世聞名的儀器對那些一直被稱爲“星雲”的進行觀測之結果。某些過去在最大的望遠鏡裡也呈現出星雲狀或煙霧狀的太空亮斑,長期以來曾一直被認爲證實了拉普拉斯的星雲學說。它們被看成是正在經歷我試圖描述的那種凝聚過程的恆星。於是世人以爲我們“有了親眼目睹的證據”,同時始終有人發現,要證明星雲假說的真實性,這是一個非常靠不住的證據。儘管天文望遠鏡的不斷改進,使我們能不時地看出某些一直被歸入星雲類的亮斑實際上只是一團星體,它們看上去呈星雲狀,僅僅是因爲它們距地球太遙遠——可對其他無數的星雲,對那些蔑視將其分割肢解的星雲堡壘,贊成星雲學說的人則認爲不可置疑。這些星雲中最有趣的當數位於獵戶星座的那團“大星雲”——但經過巨大的現代天文望遠鏡的觀測,這團“大星雲”和其他無數被誤稱的星雲全都變成了一個個星團。如今這個事實已被普遍認爲是對拉普拉斯星雲假說的否定。甚至當上述發現宣佈之時,星雲學說最熱情的捍衛者和最雄辯的鼓吹者尼科爾博士竟然“承認有必要拋棄”一種猜想,而正是這種猜想構成了他那本很值得讚揚的著作之素材。

毫無疑問,許多讀者會傾向於說,新近這些觀測結果至少有一種推翻假說的強大趨勢,而一些更善於思考的讀者則會提出,星雲假說絕不會因上述“星雲”的分崩離析而被駁倒,然而若是用如此先進的望遠鏡也不能分開星雲,這也許可以被理解爲是對那種學說的一種確證——這後一類讀者要是聽說我甚至對他們的想法也不贊同,他們肯定會感到意外。如果讀者已領會了本文的那些命題,那麼他們就一定會看出,依我之見,不能分開“星雲”非但不是對星雲假說的證實,而且勢必會把這門學說駁倒。

且容我解釋——我們當然可以假定牛頓的引力法則已被證明。而必須記住,我早已把這個法則歸因於上帝第一行爲的反作用力,即爲了克服一個暫時的困難,上帝意志的一次運用之反作用力。這個困難就是迫使正常變爲異常之困難——就是迫使那種原始的因而也是正常的獨一性狀態,自我呈現出異常的多樣性狀態的困難。只有設想這個困難是在短時間裡被克服,我們才能領悟一種反作用。假若那個行爲無限延續,就不會有任何反作用。只要那個行爲延續,當然就不會有任何反作用力產生。換言之,就絕不會有引力的產生——因爲我們認爲後者不過是前者的表現。但引力已產生了,所以那個創造行爲已經結束;而且引力早已產生,所以那個創造行爲早已結束。因此我們就不能指望再看到創造之初期的過程,而據星雲學說的解釋,星雲狀態正是屬於那些初期過程。

根據我們對光的傳播之瞭解,我們有直接的證據證明那些非常遙遠的恆星,已經以我們今天所見的形狀存在了難以想象的漫長歲月。那麼,團塊集聚過程開始的時代,無疑至少可追溯到這些天體正在凝縮的那個時期。那麼,要設想這些過程有的還在某種“星雲”狀態下進行,而其他所有的都被我們發現已經完全終止,我們就不得不借助於某些我們實際上毫無根據的假設——我們就不得不再次把那個褻瀆上帝的特殊介入概念強加給討厭的理性,我們就不得不認爲,在這些“星雲”的特例中,一個從不犯錯的上帝發現有必要採用某些補充規則:對總法則進行某種完善,進行某種修改和匡正,總之就是要使其允許這些個別的天體推遲完成它們的凝縮,甚至超過既定的過程成千上萬個世紀,而在那些過程中,其他所有的天體不僅有時間凝縮成形,而且有時間變得說不出的老邁。

當然,有人馬上會反駁說,既然我們藉以看見那些星雲的光肯定早在很多年以前就從星雲表面射出,那麼我們現在看到,或者說以爲看到的過程實際上並非今天在進行的過程,而只是早在過去就已經完成的過程之幻象——正如我堅持認爲的,所有那些團塊集聚過程都必定早已完成一樣。

對此我的回答是:今天所觀察到的已凝縮成形的天體之狀態也並非今天之狀態,而是一種早在過去就已經完成的狀態;所以我從天體和“星雲”的狀態比較中引出的論據,絲毫也沒被駁倒。何況那些堅持認爲星雲存在的人,並沒有把星雲狀態歸因於距離之遙遠,他們宣稱那是一種真實的而並非視覺上的星雲狀態。事實上,要設想星雲的確能被看見,我們就必須設想,與現代望遠鏡所觀測到的已凝縮成形的那些恆星相比,它應該距我們很近。那麼,要堅持認爲所說的那些現象是真正的星雲現象,我們就應該認爲它們距我們的視點相對而言比較近。因此,我們今天所見到的它們的狀態必定屬於一個不很遙遠的時期,至少不會比我們今天觀測到的大多數恆星的狀態所屬的時期更遙遠。總而言之,天文學何時能證明有一團我們現在所討論的這種意義上的“星雲”,那我就何時認定宇宙起源星雲學說非但沒被該證明所證明,而且被該證明無可挽回地推翻。

然而,爲了把愷撒的東西不多不少地歸還愷撒,請允許我在此說明,那個把拉普拉斯引向如此輝煌之結果的假說之假設,似乎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一種錯誤的想法向他提供的。這就是我們剛纔一直在談論的那個錯誤想法——人們對所謂的星雲之性質非常普遍的誤解。他假定這些星雲實際上正如它們的名稱所示。事實是這個偉人極不信任他自己超凡脫俗的知覺能力,所以對星雲的實際存在——一種被他那些用望遠鏡觀測的同時代人那麼自信地堅持的存在,他更多的是相信他所聞,而不是相信他所悟。

可以看出,針對他學說提出的有根據的異議都僅僅是針對其假說本身,即針對提出假說之假設,而不是針對假說提出的假設——也就是隻針對其命題,而不是針對其結果。他最沒有根據的假設就是,在他明明理解原子是無限擴散在宇宙空間的情況下,他卻假設原子朝一箇中心運動。我已經闡明,在那種情況下,不會有任何運動發生,因此拉普拉斯的這個假定毫無哲學上的根據,只是爲了證明他想要證明的東西而必須提出的一個假設。

他最初的想法似乎是伊壁鳩魯真實的原子和他同時代人假想的星之混合。這樣,作爲一個從古代空想和現代愚昧的混合論據中推演而出的精確結果,他的學說爲我們展示了一種格外反常的絕對真實。實際上,拉普拉斯真正的力量在於一種幾乎不可思議的直覺。他依賴這種直覺——這種直覺也從不騙他。而就星雲學說而論,正是這種直覺引導蒙着雙眼的他,走過了一條謬誤的迷途,進入了一座宏偉輝煌的真理之殿堂。

現在暫且讓我們來想象——僅僅是想象,由太陽拋出的第一道環,也就是後來碎裂並凝結成海王星的那道環,實際上直到將形成天王星的那道環被拋出之時也沒有碎裂;而這第二道環直到產生土星的那道環被拋出之時也完好無損;同樣,第三道環也安然無恙地迎來了後來變爲木星的那道環之分離——想象照此類推。總之,讓我們想象直到將誕生水星的那道環最後被拋出,圍繞太陽的所有環形物尚未解體。這樣,我們的腦海裡就形成了一幅一圈圈同心環共存的圖畫。現在看看這些同心環,再根據拉普拉斯的假說看看它們形成的過程,我們馬上就會看出這與我前文所描述的原子同心層和原子被輻射的過程非常相似。若能測量一下拋出這一圈圈環形物每次所用的力,也就是說,若能測量一下導致這一次次分裂的超過引力的矢量旋度——我們難道不能發現剛纔所說的相似得到了進一步的證實?我們難道不能發現(正如起初輻射原子的力一樣)這些力與距離之平方成比例變化?

我們的太陽系主要是由一顆恆星、十七顆已確定的環繞恆星運動的行星(也許還有一些尚未發現)和十七顆已確定的伴隨行星的衛星(很有可能還有一些尚未發現)所構成——現在這個系統被視爲一個範例,即在上帝意志收回的同時,開始發生在整個原子宇宙範圍內的無數凝聚之範例。我的意思是說,我們的太陽系應該被認爲是從這些凝聚之中,準確地說是從這些凝聚最終到達的狀況之中,提供了一個普通的實例。如果我們始終注意到像上帝所設計的那種儘可能複雜的關係之概念,並注意到由原始原子的形狀不同、相距差異,來構成這種關係時所用的小心謹慎,那我們就會發現,任何時候都不可能假定任何兩團最初的凝聚最後會達到絲毫不差的結果。我們當然會傾向於認爲宇宙中的任何兩個天體(無論是恆星、行星或者衛星)都不可能特別相似,但它們都大致相似。因此我們更不可能想象,由這樣的天體構成的任何兩個組合或者說任何兩個“系統”——會超過這種大致相似。在這一點上,我們的天文望遠鏡完全證實了我們的推論。那麼,就把我們的太陽系看作僅僅是所有天體系統中一個任意的或普通的標本,這樣我們的議題就從太陽系延伸到了星系宇宙,一個存在着無數天體系統的球形空間,這些系統的分佈只是大體上均勻,它們的形態結構只是大體上相似。

現在讓我們拓展概念,把每一個這樣的系統看成一個原子;其實當我們想到它不過是構成這個宇宙的無數系統中的一個,它的確也只是一個原子。那麼,當我們把所有的天體系統都視爲巨大的原子,並且都具有構成它們的真正原子所具有的根深蒂固的迴歸統一性之趨勢——我們立即就會想到一種新的聚集順序。靠近大系統的小系統,將不可避免地被吸引到距大系統更近之處。數以千計、數以百萬計,甚至數以十億計的天體系統將東一堆西一團地聚集到一起——結果在空間留下一片片無邊無際的空白。如果這時有人問,爲什麼在談天體系統這些大原子時,我只用“聚集”這個字眼,而不像談到真正的原子時那樣用多少堅固一點兒的“凝聚”一詞;如果有人問,譬如,爲什麼我不馬上說出我要說的聚集之必然結果,不馬上把“系統原子”的這些聚集說成它們在空間合併——每個合併體都凝聚爲一顆巨大的恆星,我對此的回答是μελλoυταταυτα——。在未來這道令人生畏的門檻之前,我不過是稍停一會兒。現在把這些聚集稱爲“星系”,我們就會看出它們正處於合併的最初階段。它們的完全合併必將來臨。

我們現在已到了一個點上,從這兒我們把星系宇宙看成是一個不均勻地分佈着星系的球形空間。應該注意,我在這裡寧願用副詞“不均勻地”,而不用剛纔那個說法“只是大體上均勻”。事實上非常清楚,分佈之均勻將隨着凝聚之過程逐步減少——也就是說,將隨着天體數目的減少而減少。所以,不均勻性的增加應該被視爲一種迴歸獨一之趨勢的明確跡象。這種增加必將延續下去,直到一個新紀元來臨,那時最大的一團凝聚將吸收其他所有的凝聚。

說到這裡,似乎終於應該問問,天文學上確認的事實,是否能證明我憑推理爲天空做出的這番總體安排。它們當然能證明。在透視原理的指導下,天文觀測使我們得知,可觀測的宇宙是由無數分佈不均勻的星系構成的一個略呈球狀的星系。

構成這個由星系構成的“星系宇宙”的這“星系”,實際上不過就是我們一直稱爲的“星雲”。而在這些“星雲”中,有一團令人類最感興趣。我是說那條天河,或稱銀河系。顯而易見,這個星系令我們感興趣首先是因爲它看上去特別大,不僅比天上任何一個星系都大,而且比其他所有星系加在一起還大。與之相比,其他星系中最大者也僅僅是在空中佔據了一個點,人類只有藉助望遠鏡才能清楚地看見它。可銀河系橫貫天空,燦燦煌煌用肉眼也能看清。不過,它令人感興趣的最主要的原因(儘管不是最直接的原因)還在於它是人類的家,它是人類所居住的地球的家。它是地球所環繞的太陽的家,它還是這個以太陽爲中心、有十七顆行星和十七顆衛星的太陽系的家。讓我再說一遍,銀河系只是我正在描述的這些星系中的一個星系,只是我們所誤稱爲的那些“星雲”中的一團星雲——那些“星雲”只是有時用望遠鏡才能看到,它們看上去就像分佈在天上不同位置的模模糊糊的亮斑。我們沒有任何理由認爲銀河系真比那些“星雲”中哪怕最小的一團更大。它看上去碩大無朋,顯然僅僅是因爲我們觀看它時所處的位置——也就是說,因爲我們置身於其中。對那些不諳天文學的讀者而言,不管這一斷言初看上去有多麼不可思議,天文學家都會毫不猶豫地宣稱:我們置身於構成銀河系的無數恆星、星團和星系之中。此外,不僅是我們——不僅是我們的太陽有權利聲稱銀河系是自己的家,而且可稍有保留地說,天上所有清晰可見的星星(所有用肉眼就能看到的星星)都有權利聲稱銀河系是它的家。

關於銀河系的形狀歷來有許多錯誤的概念,差不多所有的天文學論著都說它像一個大寫的字母Y。實際上,這個星系大體上相似於——有三重環圍繞的土星。不過,我們必須把它的中心想象爲一座兩面突出的星島,或者星團島,而不像那顆行星堅實的

球體。我們的太陽就位於靠近島岸之處——在距島最近有北十字星座,最遠有仙后星座的那一面。圍繞星島的那道環靠近我們的位置處有一條縱向裂縫,事實上,正是這條裂縫使該環靠近我們的部分看上去大致像個大寫的字母Y。

相對而言,我們絕不可錯誤地設想這條多少有點兒模糊的環帶,距離它所圍繞的這個同樣也有點兒模糊的呈雙凸透鏡狀的星團非常遙遠。所以,僅僅是爲了解釋的目的,我們就可以說,我們的太陽實際上正好位於字母Y的三條直線相交的那個點上。要是設想這個字母有一定的密度——並有與長度相比微不足道的一定的厚度,那我們甚至可以說,我們的位置就在這個厚度的中間。設想我們正處於這樣的位置,我們就不再會感到難以解釋所見之現象,它們全都是視覺上的現象。當我們朝上或朝下看時——也就是說,當我們把視線投向字母的厚度方向時,我們的視線穿過較少的星星,遠不如把視線投向長度方向,或者說順着字母的筆畫方向所穿過的星星多。當然,在前一種情況下看到的星星顯得稀疏——而在後一種情況下則顯得稠密。反過來解釋,當一個地球居民像我們平常所說的那樣擡眼看銀河時,他的視線正好順着它長度的某個方向——正好順着字母Y某一筆畫的方向,但當他環視茫茫太空時,他的視線離開了銀河,轉向了字母厚度的方向,這時他看到的星星就顯得稀疏;儘管按平均數計算,它們和銀河系的星團一樣稠密。再沒有其他思考方式更適合傳達出這個星系之宏大的概念。

如果我們用一架空間透視力很強的望遠鏡仔細觀測太空,我們將發現一條星系帶——也就是我們一直稱爲的“星雲帶”。一條寬度有變化,從地平線到地平線,並以直角與銀河帶相交的星系帶。這條帶就是所有星系的終極星系。這條帶就是星系宇宙。在所有構成這條終極宇宙帶的星系中,我們的銀河系也許只是一個最微不足道的星系。這個星系之星系的外觀在我們眼裡像一條帶子,這完全是一種透視現象,正是這同一現象,使我們自己這個扁球狀的銀河系在我們眼裡也變成了一條橫過天際,並以直角與宇宙帶相交的帶子。終極星系的形狀,當然大體上就是它所包括的每一個單獨的星系的形狀。正如我們從銀河橫着望太空時所看見的,稀疏的星星事實上只是銀河系本身的一部分,而且在望遠鏡的任何一個觀測點上,它們和星團部分的星星一樣稠密。我們從宇宙帶橫望太空時,在任何空間點上看見的疏散“星雲”也是如此,它們也應該被理解爲視覺上的疏散,並被看作一個終極的宇宙空間之一部分。

天文學上最站不住腳但也最根深蒂固的謬誤,就是認爲星系宇宙絕對無限。正如我在前文中通過推理詳盡論述的一樣,認爲有限的理由在我看來不可辯駁;即使不說這些推理,觀測結果也使我們確信,朝我們周圍的四面八方(如果不是全部方向)都無疑有一個明確的界限——或至少沒有爲除有限之外的其他任何想法提供依據。如果分佈在空間的星體無窮無盡,那麼整個天幕都應該像銀河一樣熠熠生輝——因爲整個天幕絕對不可能有哪個點上不存在星體。所以,在星體有限的情況下,我們方可理解爲什麼我們的望遠鏡會在各個方向都發現空白,解釋的唯一方法就是假設空白處的天幕太遠,從那裡發射出的光迄今還沒有到達我們這裡。也許是這麼回事,誰敢貿然否定呢?我不過是堅持認爲,我們沒有絲毫理由不相信情況就是如此。

在上文談到世人普遍認爲地球上所有的物體都只傾向地心時,我曾說過:“除了後文將要說明的某種例外,地球上的每一物體都不僅會傾向地心,而且會傾向每一個可以想象的方向。”這種“例外”指的就是常常出現在天空的那些空白,在空白處我們最精細的觀測也沒能發現任何天體,甚至沒發現天體存在的跡象。一個個空白張着比厄瑞玻斯還要黑暗的黑洞洞的裂口,彷彿要讓我們從裂口看穿星系宇宙的牆界,去窺視那無限的虛空宇宙。若是地球上任何物體由於自身的運動或地球的運動,碰巧沿一條平行直線進入任何一個那樣的裂口,或者說宇宙深淵,那麼它顯然再也不會被吸引向那個空白的方向,並且一時間它必然會比進入裂口之前或之後的任何時候都“重”。不過,即使不再去想那些空白,而只看看星體總體上不均勻的分佈,我們也會看出地球上的物體朝向地心的絕對趨勢是處在一種不斷變化的狀態中。

那麼,我們可以領悟我們這個宇宙的孤立。我們可以感覺到我們的理性所能感覺的那種全然的孤獨。我們可以知道有一個星系的星系——在這個終極星系周圍的四面八方,延伸着一個超越人類領悟能力的無邊無際的浩瀚太空。因爲我們由於缺乏進一步的理性根據,才被迫停在星系宇宙的邊界,那麼斷定在我們被允許到達的邊界那邊,實際上不存在任何質點是正確的嗎?我們有沒有權利類推:這個可感知的宇宙——這個星系之星系,只不過是一系列星系之星系中的一個,其餘星系之星系不可見是因爲太遠;是因爲它們的光在到達我們之前過度地擴散,以至不能在我們的視網膜上產生光感;或因爲在那些說不出有多遙遠的世界,壓根兒就不存在光一類的物質。不然僅僅是因爲相距杳渺,以至於過了無數年,它們存在於太空的電波還沒能越過那道巨大的鴻溝?

我們是否有任何權利像這樣推測,我們是否有任何權利像這樣幻想?如果我們有任何一點兒權利像這樣幻想推測,那我們就有權利認爲星系之星系無限蔓延。

人類的大腦對“無限”顯然有一種偏愛,它特別喜歡這個概念的幻象。它似乎是懷着一種狂熱的激情渴求這個不能成立的概念,並希望設想出這個概念後,理性也能相信。對整個人類的這種共同嗜好,作爲人類一員的個體當然不可能有資格將其視爲反常;但說不定有那麼一類天體,在他們的眼中,人類的這種癖好也許會具有偏執狂的所有特徵。

可我的問題還沒有得到回答。我們是否有權利去推測,讓我們更確切地說,去想象——一個個漫無止境的“星系的星系”,或無窮無盡的大同小異的“宇宙”?

我的回答是,就這樣的問題而言,“權利”完全取決於敢於聲稱擁有權利的想象力之膽量。請允許我僅僅這樣宣稱,作爲一個個體的人,我覺得自己不得不設想——只敢說是設想,的確存在着無限延續的一個個宇宙,所有宇宙都與我們所認識的大同小異;都與我們將只能認識到的大同小異,至少在我們自己的宇宙迴歸統一性之前是這樣。然而,如果這些星系的星系存在(如果它們存在),那顯而易見的事實是:它們與我們的起源毫無關係,因而與我們的法則毫不相干。它們不吸引我們,我們也不吸引它們。它們的精神不是我們的精神——它們的物質不是我們這個宇宙中的任何物質。它們不可能給我們的知覺或靈魂留下任何印象。如果設想它們與我們暫時共處,那它們與我們之間將不會有任何相互的影響,各自會互不相關地存在於自己那個上帝的懷抱之中。

在本文的討論中,我的目標更多的是在於哲理法則,而不是自然規律。我早已認識到,即便是闡明具體的物質現象,所依靠的也很少是純自然的排列,而幾乎全是精神上的佈局。所以請允許我說明,如果我的闡述顯得多少有點兒過分散漫無章,我也只是希望以此來更好地保證讀者逐步形成的那串印象不至於斷開,因爲只有通過這樣的循序漸進,人類的智力方可感覺到我所談論的那種壯麗輝煌,方可整體上領悟其宏偉。

到此爲止,我們幾乎把注意力全部都放在了太空天體的總體關係上。具體的關係還很少論及。量的概念——也就是說,多少、大小和遠近的概念,即使被談到也是偶爾爲之,而且只是爲更明確的概念先做準備。現在,就讓我們試着來獲得這些更明確的概念。

如前文所述,我們的太陽系主要由一顆恆星、十七顆已確定的環繞恆星運動的行星(也許還有一些尚未發現)和十七顆我們已知的伴隨行星的衛星(可能還有一些尚不爲我們所知)所組成。這些不同的天體並非真正的圓球體,而是扁球體——它們繞其自轉的假想軸之兩極稍稍扁平的球體。兩極扁平是自轉的結果。太陽也並非這個天體羣的絕對中心,因爲太陽本身連同它所有的行星也環繞着太空中一個永遠在移動的點運動,那個點纔是太陽系總的引力中心。我們也不可認爲這些不同的扁球體運行軌道——衛星繞行星之軌道、行星繞太陽之軌道,或太陽繞共同中心的軌道,是嚴格意義上的圓圈。事實上,這些軌道都是橢圓——橢圓的兩個焦點之一便是公轉圍繞之點。橢圓是一種曲線,它的軸一長一短,長軸上有兩個與對稱中心等距的焦點。兩個焦點的位置這樣決定:從兩焦點各引一條直線到曲線上任何一共同點,這兩條直線加在一起都等於長軸。現在讓我們設想出這樣一個橢圓。讓我們先在這橢圓的一個焦點上固定一個橘子,再用一根橡皮筋把一粒豌豆與橘子連在一起,然後把這粒豌豆置於橢圓的周線上。現在讓這粒豌豆不停地圍繞橘子轉動,始終沿着橢圓的周線。那根橡皮筋當然會隨着我們移動豌豆而有長度變化,而這根有長度變化的橡皮筋就形成了幾何學上稱爲的矢量徑。現在,如果我們把固定的橘子看成是太陽,把轉動的豌豆比作一顆圍繞太陽運動的行星,那麼行星的公轉應該按這樣一種比率來進行——其速度之變化應該使矢量徑在軌道上所掃過的面積與時間成正比。這粒豌豆的轉動速度應該是——換言之,那顆行星的運行速度當然是,離太陽越遠就越慢,離太陽越近就越快。而且那些軌道距太陽更遠的行星,運行得就更慢。任何兩行星公轉週期之平方,同它們至太陽的平均距離之立方成正比。

然而,這裡所描述的複雜得驚人的公轉規律,絕不可被認爲只有我們太陽系遵循。凡有引力的地方都遵循這些規律,這些規律支配着星系宇宙。天上每一個光點無疑都是一輪燦爛的太陽,和我們的太陽相似,至少基本特徵相同,它們都有或多或少、或大或小的行星伴隨,那些行星自身還在發出的光,由於距離太遙遠而不足以被我們看到,但它們仍然有衛星相隨,仍然圍繞它們的太陽旋轉,仍然遵循剛纔所詳述的那些原理——遵循着無處不在的行星運動三大定律。也就是由富於想象力的開普勒猜出,後來由堅忍而縝密的牛頓證明並解釋的那三條不朽的定律。在一羣以過分注重事實爲榮的哲學家中,鄙視所有的推測非常時髦,他們意味深長地把推測叫作“瞎猜”。可應該考慮的問題是由誰來猜。有時我們花時間同柏拉圖一道瞎猜,也比聆聽阿爾克馬翁的論證更值。

我發現,許多天文學論著都白紙黑字地宣稱,說開普勒的三大定律是偉大的引力定律之根據。這種看法諒必是產生於如下事實:開普勒提出了這些定律,並通過由果溯因的歸納總結證明它們實際上存在,這誘使牛頓想用假設的引力定律去解釋它們存在的原因,並且終於通過由因及果的演繹推理,證明它們是假設的引力定律之必然結果。所以,行星運動定律並非萬有引力定律之根,反之,萬有引力定律纔是行星運動定律之本——事實上,物質宇宙中所有不歸因於斥力的定律均歸因於引力。

地球與月球間的平均距離,也就是說,從地球到離我們最近的那個天體的距離——是23.7萬英里。距太陽最近的水星與太陽之間的距離是3700萬英里。緊挨着的金星距太陽6800萬英里,接下來的地球距太陽9500萬英里,隨後的火星與太陽相距1.44億英里。然後就是那九顆小行星(穀神星、婚神星、竈神星、智神星、義神星、花神星、虹神星、春神星和……),它們距太陽的平均距離約爲2.5億英里。接着是木星,距太陽4.9億英里;緊隨其後的土星相距9億英里;天王星相距19億英里;最後是新近才發現的海王星,它距太陽的距離估計有28億英里(我們迄今對海王星還知之甚少,而且它可能是一個小行星系統)。拋開海王星不算,我們可以看出,其他行星之間在某種程度上存在着一種間隔規律。從大致上看,我們可以說,每一外圈行星離太陽的距離,是挨近它那顆內圈行星距太陽之距離的兩倍左右。考慮到我上文提出的那種太陽拋出環形物與原子輻射方式間的相似之處,我們難道不能認爲此處提到的規律(這種預示性的規律),與上述考慮是同出一源?

要想理解這番距離概覽中匆匆提到的數字,那隻能是枉費心機,除非只把它們當作數學意義上的抽象事實。它們並非實實在在可以感知的事實。它們並不傳達任何具體的概念。我剛纔說,海王星這顆離太陽最遠的行星與太陽相距28億英里。一點兒不錯,我宣佈了一個精確的事實,而且我們在對它絲毫不理解的情況下也可以加以運用——精確地運用。即使當我提到月球與地球之間那個相對說來微不足道的23.7萬英里時,我也全然不知該如何讓人明白、知道或感覺這個23.7萬英里到底是多遠!我的讀者中也許很少有人沒有橫渡過大西洋,但他們中究竟有多少人對那從此岸到彼岸的區區3000英里有一個清晰的概念?其實我真懷疑是否有人能設法在大腦中,對公路上一塊里程碑到下一塊里程碑之間的距離形成一個哪怕最淡薄的概念。不過,在對距離的思考中,我們往往求助於把這種思考與同它有親緣關係的速度結合起來。聲音在空間的傳播速度是每秒1100英尺。那麼,如果一個地球居民有可能看見月球上一門大炮開火的閃光,他要聽見那聲炮響,至少得等待整整13個晝夜。

即使這樣表達,讀者對月球與地球之間的距離也許還是印象淡薄,但不管這種印象多麼淡薄,它仍然達到了一個目的,這就是使我們能夠清楚地看出,試圖去領悟太陽與海王星之間那28億英里的懸隔純屬徒勞,甚至想了解太陽與地球之間的9500萬英里也是枉然。一發炮彈以我們所知的最快的初速度越過後一段距離至少得20年,而越過前一段距離則需590年。

月球的實際直徑是2160英里,然而相對來說它實在太小,差不多得有50個這樣的月球,才能構成一個與地球一般大的天體。

地球的直徑是7912英里——但從所說的這些數字中,我們獲得了什麼明確的概念呢?

如果我們登上一座普通的山,從其峰頂舉目四望,我們大約能看見方圓40英里內的風景,也就是看到一個周長爲250英里、表面積爲5000平方英里的區域。由於這個區域之各部分必然是依次呈現在我們眼前,所以整番景象只能給我們留下一個非常淡薄的局部印象——而我們還應該認識到,這幅全景圖不過是地球表面的。如果觀看這樣一幅全景圖只用一小時,而且每天都花上12小時來觀看,那我們看完地球表面至少也得花9年零48天。

如果單是地球的表面就令我們的想象力不知所措,那我們怎麼來想象它的主體呢?地球包含的物質質量至少等於2×1021+200×1018噸。先讓我們假設地球處於一種靜止狀態,再讓我們努力來設想一種足以使它進入運動的力!我們所能斷定的居住在我們太陽系行星世界的無數生靈之力——所有這些生靈加在一起的體力,甚至我們承認它們的力全都大於人類,也不可能把這個龐然大物從它的位置上移動哪怕一英寸。

那麼在相同的情況下,我們該怎樣來理解推動我們最大的那顆行星木星的力呢?木星的直徑是8.6萬英里,其表面積比地球大一千多倍。這個巨大的天體,實際上正以每小時2.9萬英里的速度圍繞着太陽飛轉——也就是說,它的運動速度是炮彈初速度的40倍!說想到這種現象令理智感到吃驚還不夠準確,因爲它讓理智感到恐懼,感到麻木。我們並非不是經常地去想象一個天使的能力。現在就讓我們想象這樣的一個天使位於木星數百英里之外,親眼目睹這顆行星在其公轉軌道上飛奔。現在我問,我們能否對這個天使超凡的感覺形成任何清晰的概念?我們能否這樣推測,當他親眼目睹那團不可測量的物質以不可測量的速度從他面前飛旋而過之時,他——一個天使,儘管他具有天使的能力,也會馬上感到心驚膽戰、茫然失措?

事實上似乎應該說明,在這一點上,我們一直在談論的相對來說還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我們的太陽、木星所歸屬的太陽系之中央天體,不僅比木星大,而且遠遠大於太陽系所有行星之總和。其實這是太陽系保持穩定的一個基本條件。我們已說過,木星的直徑是8.6萬英里,而太陽的直徑是88.2萬英里。如果一個太陽居民每天步行90英里,那他繞太陽走一圈至少得花80年。太陽佔據着一片681×1015+472×1012立方英里的巨大空間。如前所述,月球離地球的平均距離是23.7萬英里。因此,它環繞地球運行的軌道周長差不多有150萬英里。現在,假如我們把太陽中心疊中心地置於地球的位置,那前者的實體不僅會在各個方向都延伸至月球軌道,而且超出其軌道20萬英里。

這裡請允許我再次說明,我們實際上仍然在談論微不足道的小事。我們已說過,海王星離太陽的距離是28億英里,因此它軌道的周長大約有170億英里。讓我們先記住這點,再擡眼看一看某顆最亮的星星。在這顆恆星與我們的恆星(太陽)之間有一道空間鴻溝,而要說清這鴻溝有多寬,我們必須得有大天使的口才。那麼,暫且不論我們假設看見的那顆恆星離我們太陽系、離我們的太陽,或者說離我們的恆星到底有多遠,讓我們來設想把它中心對中心地置於我們的太陽的位置,就像我們剛纔想象把太陽置於地球的位置一樣。現在讓我們來想象,我們心目中的這顆恆星向四面八方延伸過了水星軌道——金星軌道——地球軌道,然後繼續越過火星軌道——小行星軌道——木星軌道——土星軌道——天王星軌道,最後,讓我們想象這顆恆星充滿了那個周長爲170億英里的圓圈,佔據了勒威耶那顆行星的運行軌道劃出的範圍。當我們想象出這一切之後,我們不會覺得所獲得的概念有什麼反常。其實我們有最充分的理由相信,許多恆星甚至比我們剛纔所設想的還要大得多。我的意思是說,我們有那個以經驗爲依據的最好理由。回顧一下最初爲了多樣性目的的原子分佈。想想這種分佈一直被假定爲上帝的宇宙構築計劃之一部分,那我們就不難理解並不難相信,甚至還存在着與上述天體相比大得不成比例的天體。我們當然有希望發現,一些最大的天體運行在最寥廓浩渺的空間。

剛纔我說,要想說清我們的太陽與其他恆星之間的天懸地隔,我們得具備大天使的口才。讀者切莫以爲我這麼說是在誇大其詞,因爲我所談論的這些話題根本不可能有誇張的餘地。讓我們設法使這個問題顯得更清楚一些。

首先,我們可以把上述懸隔與太陽系內的天體間隔相比,從而獲得一個相對的大致概念。譬如,要是我們設想地球與太陽之間的9500萬英里只不過是1英尺,那麼海王星距太陽大概就是40英尺,而天琴座之α星距太陽少說也有159。

現在我敢說,很少有讀者注意到上文句末有什麼地方特別不對勁兒——有什麼大錯特錯。我剛纔說,若假定地球與太陽之間的距離爲1英尺,那麼海王星距太陽大概就是40英尺,而天琴座α星距太陽則爲159。1和159之比似乎已充分傳達了兩個間隔之比的明確印象——地球與太陽之間的距離和天琴座α星與太陽之間的距離之比是1:159。實際上,我對這個問題應該這樣陳述:若假定地球與太陽之間的距離爲1英尺,那麼海王星距太陽大概是40英尺,而天琴座α星離太陽就有159英里,也就是說,我在第一種陳述中只說了這段按最低估計的距離之1/5280。

其次,太陽系內任何一顆行星不管有多遠,我們從望遠鏡中都能看出它有一定形狀,並能感覺到一定的大小。我剛纔已經暗示過許多恆星可能很大,不過當我們觀看它們中的任何一顆,甚至是通過最大的望遠鏡觀看,我們也看不出任何形狀,因而也感覺不出大小。我們所看見的僅僅是一個光點。

此外,讓我們設想自己在夜晚沿一條大路行走。在大路一邊的原野裡有一列高物,譬如說是一排樹,其輪廓清晰地映襯在天幕上。這排樹垂直於大路向遠方延伸,從路旁一直伸到天邊。現在,相對於形成視野背景的天幕上某個固定的點,我們行走時會看出這排樹的位置在發生變化。讓我們假設這個固定點(對我們的討論來說足夠固定的點)是正在升起的月亮。這樣我們馬上就會發現,儘管最靠近我們的那棵樹與月亮的對照位置變化極快,甚至飛一般地移到了我們身後,遠端的那棵樹卻一點兒沒變換它與月亮相對的位置。因此我們會進一步看出,物體離我們越遠,其位置看上去變化越小,反之亦然。於是,我們會不知不覺地根據每棵樹位置相對變化的程度來估計它們的距離。最後我們會明白,只要把這種相對變化的結果作爲解決三角學問題的一個要素,就有可能測算這排樹中任意一棵的實際距離。這種相對變化就是我們所稱的“視差”,而我們就利用視差來測算天體的距離。把視差原理用於上述那排樹,我們當然會困惑於測不出天邊那棵樹的距離,因爲無論我們沿着那條路走多遠,它都不會顯現出絲毫視差。就這種情況而論,測算當然是不可能,但這種不可能僅僅是因爲我們地球上的任何距離都太短——與巨大的宇宙數量相比,我們可以說,地球上的距離絕對爲零。

現在,讓我們假設天琴座α星正好在頭頂,並且讓我們想象自己並非站在地球表面,而是站在一條穿越宇宙空間的大路的一端,那條筆直的大路之長度等於地球公轉軌道的直徑——也就是說,等於1.9億英里。用最最精密的測量儀器測定那顆恆星的位置之後,讓我們開始沿着那條不可思議的大路行進,一直走到它的另一端;現在再讓我們觀測那顆恆星,它絲毫不差地留在原來的位置。我們最最精密的儀器使我們確信,它的相對位置與我們出發前測定的位置絕對是同一個點。沒有視差——沒有任何視差被發現。

事實是,關於這些相對位置固定不移的恆星之距離——閃耀在那道可怕的鴻溝彼岸的無數恆星中任何一顆的距離,天文學界直到最近都還只能以否定之確定談及,這裡所說的鴻溝就是那條把太陽系和它同屬銀河系的兄弟們分開的隔離帶。即便當我們假定它們中最亮者就是離我們最近者時,我們也只能說在鴻溝此岸肯定有一段不可思議的距離。至於它們在鴻溝彼岸還有多遠,我們無論如何都沒法確定。例如,我們意識到天琴座α星距我們的最近距離不可能少於19×1012+200×109英里,同時我們又知道(實際上我們現在知道)它離我們的距離可以是這個天文數字的二次冪、三次冪,或任何次冪。然而,憑着令人驚歎的精細和嚴謹,憑着最先進的測量儀器,憑着數年如一日的苦心觀測,前不久剛去世的貝塞爾教授已經成功地測定了六七顆恆星的距離,其中包括天鵝座61號星。據貝塞爾測算,這顆恆星和我們的距離是太陽與我們的距離之67萬倍,而應該記住,太陽離我們有9500萬英里。因此,天鵝座61號星離我們的距離差不多有64×1012英里——或者說,是我們按最小可能估計的天琴座α星距我們的距離之三倍。

要想借助對速度的瞭解來領悟這段距離,就像我們力圖去估量月球的距離那樣,那我們必須完全不考慮諸如炮彈初速和音速這類微不足道的速度。不過,根據斯特魯維最近的計算結果,光的傳播速度是每秒16.7萬英里。思想本身也不可能以更快的速度越過這段距離——假若思想真能越過去的話。然而,即便是以這種令人難以置信的光速,從天鵝座61號星發出的光也需要10年以上才能到達我們這裡。因此,如果這顆恆星此刻就從宇宙湮滅,10年之內它仍然會繼續閃耀,絲毫不會減弱它似非而是的光芒。

無論我們所獲得的太陽與天鵝座61號星之間的間隔概念是多麼模糊,在記住這個概念的同時,我們都要記住,儘管這個間隔之大無法形容,我們仍然可以認爲,它只是我們的太陽和天鵝座61號星同屬的這個星系或“星雲”中無數恆星之間的平均間隔。其實我這麼說已經非常節制——因爲我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天鵝座61號星是離我們最近的恆星之一。所以至少在目前,我們可以斷定,它和我們的距離小於銀河系內恆星之間的平均距離。

這裡我似乎應該再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說明,甚至到眼下爲止,我們依然是在談論微不足道的小事。現在讓我們別再爲銀河系內或其他星系內恆星與恆星之間的距離而感到驚訝,讓我們把思路轉向整個宇宙內星系與星系之間的間隔。

我已經說過,光的傳播速度是每秒16.7萬英里,也就是每分鐘約1000萬英里,或者說每小時約6億英里,然而有一些“星雲”距離我們是那麼的遙遠,所以即便以這種速度傳播,它們從那些神秘莫測的天域發出的光也得300萬年才能到達地球。這是由老赫歇爾計算出的結果,並且只是針對他自己那架望遠鏡所能觀察到的相對最近的星系而言。可通過羅斯伯爵那架神奇的望遠鏡,一些“星雲”此刻正在我們耳邊悄聲述說着100萬年以前的秘密。總而言之,我們此時此刻所看見發生在那些世界裡的事情,實際上就是1萬個世紀以前那些世界的居民所經歷的事情。這些間隔——這些距離——與其說是在指點我們的智力,不如說是在啓迪我們的靈魂,我們終於從中找到了一個恰當的頂點,從而可以居高臨下地俯瞰迄今爲止所談論的那些微不足道的量。

趁我們的想象力正在這樣專注於宇宙距離,讓我們抓住機會來探討一下我們經常碰到的那個難點,也就是我們按天文學思維的老路不能解釋、不能領悟、始終弄不明白的那種現象:爲什麼天空會有上文提及的那些無邊無際的空白,即爲什麼恆星與恆星之間、星系與星系之間會有壓根兒不存在的天體,因而顯然是多餘的一道道鴻溝——簡而言之,僅僅就空間而論,就我們所見的星系宇宙之構築所依存的空間而論,爲什麼需要如此巨大的比例?我堅持認爲,天文學迄今對這種現象顯然還沒有做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但是,本文中引導我們循序漸進的那些考慮使我們清楚而直接地領悟到:空間和時間本爲一體。要讓星系宇宙持續一個與之物質構成之宏大和精神目的之崇高完全相稱的時代,就必須讓最初的原子擴散盡可能地蔓延到僅次於無限的不可想象的程度。總而言之,這就需要天體從不可見朦朧狀態聚爲可見的星雲狀態,從可見的星雲狀態凝縮爲固體星球,並以固體星球的形態經歷地老天荒的悠悠歲月,以便讓其數不可勝計、其類不知凡幾的生命孳乳繁衍,生死興亡。這就需要天體有足夠的時間來完成這一切——有足夠的時間來徹底實現上帝的所有意圖。在此期間,宇宙萬物均在實現朝向統一性的迴歸,其迴歸速度與不可避免的終點距離之平方成正比。

這下我們再也不難理解宇宙萬物之間那種上帝安排的絕對精確的適應性。天體的密度當然隨它們各自的凝聚減小而增大,凝聚程度和異質性保持同步,異質性是凝聚程度的標誌,我們根據異質性推測生命和精神進化。所以我們從天體的密度中看到它們的目的被實現的進度。因爲密度在增大,因爲上帝的意圖在得以貫徹,因爲未貫徹部分越來越少,所以,我們應該有望看到趨向終點的速度按同樣比例加快——這樣,富有哲理的心智就很容易領悟到上帝的天體構築計劃,正精確無誤地朝着其最終實現在進展。它還能輕而易舉地對這一進展進行準確的描述,並斷定這種進展之速度與所有造物從起點到終點的距離之平方成反比。

然而,上帝構築中的適應性不僅精確無誤,而且這種適應性具有區別於人類構築物的神性標誌。我是說這種適應性之完美的交互性。譬如,在人類的構築物中,一個特定的原因產生一個特定的結果。一個特定的意圖有一個特定的對象。但僅此而已,我們看不出任何交互性。結果不會反作用於原因。意圖不會變換與對象的關係。可在上帝的構築中,對象既是意圖又是對象,全憑我們選擇如何去看。我們在任何時候都可以把一個原因視爲結果,或把一個結果視爲原因,因此我們絕不能斷然判定何爲原因、何爲結果。

舉一個例子來說——在兩極地區,人體要保持體溫,就必須大量攝取諸如鯨油一類含氮量高的食物,以促進血液系統的氧化作用。與此同時,兩極地區能供給人類的食物,幾乎只有大量的海豹和鯨的油脂。現在的問題是:到底是因爲迫切需要油脂所以油脂伸手可及,還是因爲只能得到油脂所以只需要油脂?這是一個不可能斷定的問題。這裡有一種絕對的適應性的交互性。

我們人類獨創性之展示中獲得的愉悅,與向這種交互性的接近成正比。例如在小說情節的構築中,我們應該力求把情節安排得如此這般,以至於我們無法斷定任何一個情節是其他情節之因,還是其他情節之果。在這一點上,當然不會有真正的或者說事實上的情節之完美——但這僅僅是因爲情節之構築者是一種有限的智力。上帝構築的所有情節都是完美的。這個宇宙就是上帝的一個情節。

現在我們已到了一個關鍵時刻,理智在此又不得不與它對類推的嗜好和對無限的偏執進行抗爭。我們一直看到衛星圍着行星走,行星繞着恆星轉,而人類富有詩意的直覺,人類對勻稱(哪怕是表面上的勻稱)的直覺,這種不僅人類的心靈而且所有造物之靈,一開始就從宇宙輻射的幾何圖案基礎中獲得的直覺——總驅使我們去想象這種天體運行的循環系統無限地擴展。閉上眼睛來一番歸納或者演繹,我們就堅持幻想銀河系所有天體的運行,都圍繞着某個我們認爲是總中心的巨大天體。小星系圍繞大星系、大星系圍繞更大星系的想象,也理所當然地以此類推,如法炮製。爲了讓這種“類推”滴水不漏,我們又繼續設想這些更大的星系,又圍繞着某個更巨大的天體旋轉——而這個更巨大的天體連同圍繞它的星系,不過是一系列更更巨大的天體系統中的一員,它們全都圍繞着一個更、更、更巨大的天體中心運動。此外還有更、更、更、更巨大的中心——讓我們乾脆說無限巨大、巨大無限的中心。情況就這樣沒完沒了、無休無止,而這就是某些人所謂的“類推”要想象力去勾勒,並要理智儘可能地去冥思苦想而不流露出不滿的那種狀態。這大體上就是哲學界一直教導我們去理解並儘可能地加以解釋的永無止境的旋轉外之旋轉。不過,偶爾也出現一位真正的哲學家——他的狂怒使情況發生決定性的轉折,更恭敬地說,他有洗衣女工那種快人快語的特性,說啥事都一五一十地抖個清清楚楚。他使我們能恰好看見遠方的那個視點,上述旋轉過程正是而且應當在那個點上終結。

當今之人也許連嘲笑一下傅立葉的空想都覺得不值,但近來對梅德勒的那個假說議論紛紛——那個假說宣稱在銀河系中央存在一個巨大的天體,這個星系的每一個天體羣都圍繞着那個中央天體旋轉。我們太陽系的旋轉週期已被實實在在地宣佈爲1.17億年。

長期以來,人們一直認爲,我們太陽除了自轉之外,還有一種圍繞天體羣引力中心的公轉運動。如果承認這種運動存在,那它遲早會在天幕上得以顯示。很多很多年以後,我們留在後面的那塊天域上的恆星會顯得密集,而與之相對的那塊天域上的恆星則會顯得疏散。而根據星圖記載,我們不甚明確地確定這種星座移位的現象曾經發生過。以此爲據,人們早已宣佈我們的太陽系正在朝着與武仙座ζ星正相對的一個空間點運動——這也許就是我們在邏輯上有權做出的最大限度的推測。然而,梅德勒居然指定了金牛座之昴宿六這顆恆星,說一個總的旋轉運動就圍繞這顆恆星或它旁邊的一個點進行。

那麼,既然我們是被起初的“類推”推進了這些夢幻,那在夢醒之前讓我們繼續類推就不算過分,至少在某種程度上推下去不算過分。那種推出總旋轉的類推,同時也推出了一顆總旋轉所圍繞的中央恆星——到此爲止,這位天文學家還算首尾一致。然而,從天體力學上看,這顆中央恆星應該比所有環繞它的恆星加在一起還大。而銀河系大約有1億顆這樣的恆星。於是,有人當然會問:“爲什麼我們看不見這輪巨大的中央太陽——這輪至少比我們的太陽大1億倍的太陽,爲什麼我們看不見它——尤其是我們就位於整個星系的中間地帶,這顆無可比擬的巨星無論如何都應當位於這個地帶附近?”答案是現成的:“它肯定不會發光,就像我們行星一樣。”這一類推馬上就變得不能自圓其說。“並非如此。”回答者也許會說:“我們知道實際上存着不發光的恆星。”不錯,我們至少有理由這麼假定,但我們肯定沒有任何理由假定上述不發光的恆星被髮光的恆星環繞,而這些發光的恆星周圍又環繞着不發光的行星。而現在要請梅德勒做的,就是從天上找出任何一個與這一切完全相似的實例——因爲這一切正是他所想象的銀河系的情況。即使承認情況果真如此,我們也忍不住要去想,對所有那些憑先驗類推的哲學家來說,要證明情況爲何如此,不知該傷多少腦筋。

姑且不管什麼類推不類推,即便承認那顆巨大的中央恆星自身不發光,我們仍然要問,既然這顆如此巨大的恆星四面八方圍繞着一億輪輝煌燦爛的太陽,那它爲何沒有憑反射這些陽光而顯露真顏。這麼一追問,一個實實在在的中央恆星的概念在某種程度上看來就已經被揚棄,而進一步的推測會斷言,這個星系的天體系統所圍繞的,僅僅是一個非物質的共同引力中心。於是,類推在此又一次露出破綻。不錯,我們太陽系的行星就圍繞着一個共同引力中心運行,但它們之所以這樣運行,是與一顆物質的恆星有關,是由於這顆恆星,因爲這顆恆星的質量足以保持這個系統其他天體的平衡。

數學意義上的圓是一條由無數直線構成的曲線。但這個圓的概念——這個從任何幾何角度考慮都截然不同於實際概念的純數學意義上的概念,事實上可以被視爲實際上的概念,這就是當我們假設太陽系圍繞銀河中心的某個點旋轉的時候,當然也只有在這個時候,在我們不得不涉及或至少是不得不想象這個巨圓的時候,我們纔有權利把這個數學上的概念視爲實際的概念。讓人類最活躍的想象力試着再邁一步,努力去理解如此不可言喻的一條曲線!這樣的理解幾乎並不矛盾,即一道永遠沿這個難以形容的圓之圓周飛馳的閃電,實際上將永遠沿一條直線飛馳。我們的太陽就運行在這樣一條軌道上,所以哪怕是認爲人類的知覺會在100萬年內感覺到這條軌道稍稍偏離一條直線,這也是一種不能接受的推測。但有人要我們相信一條明顯的曲線已顯露在我們短短的天文學歷史期間,顯露在一個純粹的時間點上,顯露在幾乎等於零的兩三千年內。

也許可以說,梅德勒真的已經沿已被確定的太陽運行方向確定了一個曲率。即便有必要承認這是一個事實,我仍然堅持認爲這事實除它本身之外什麼也沒說明——它只說明有一個曲率這個事實。要完全測定這個曲率得花許多個世紀,而當有朝一日測定之時,人們也許會發現,它表明的是我們的太陽與某顆相鄰恆星的雙星關係,或與某些相鄰恆星的星團關係。不過,我無須什麼膽量就可在此預言,待許多個世紀過去之後,所有爲測定太陽運動軌道而進行的努力都會被當作徒勞而拋棄。這一點很容易理解,只要我們考慮到太陽和其他天體羣一起向銀河系中心接近時必然發生的關係變化,以及不斷變化的關係中所包含的大量不定因素。

但是,在對除銀河之外的其他“星雲”的觀測中,在對佈滿天宇的其他星系的普遍觀測中,我們有沒有爲梅德勒的假說找到證據呢?我們沒有。乍一看,那些星系的形狀千變萬化,但若用高倍望遠鏡仔細觀測,我們就會清楚地看到它們的形狀至少都近似於球形。從大體上看,它們的分佈結構與圍繞一個共同中心旋轉的概念格格不入。

約翰·赫歇爾爵士說:“很難形成這種系統處於動態的任何概念。一方面,若無一種旋轉運動和離心力,我們幾乎不可能不認爲它們處於一種逐漸消亡的狀態。另一方面,即便承認有這樣一種運動和這樣一種力,我們仍然覺得很難使它們的結構和整個系統(指星系)繞同一根軸旋轉的情況一致起來,因爲這樣就難免會想到星系內部不可避免的碰撞。”

在尼科爾博士最近發表的與本文觀點大相徑庭的關於宇宙狀態的看法中,有一些關於“星雲”的陳述非常適合此刻正在爭論的這個問題。他說:

當我們最大的那些望遠鏡對準它們時,我們發現那些我們原來以爲不規則的星雲其實並非不規則,它們都更接近於一個球形。有一個看上去呈橢圓形,但羅斯勳爵的望遠鏡把它看成圓形……關於那些相對來說較大的環形星雲,現在出現了一種非常驚人的情況。我們發現它們並非完整的環形,而情況恰好相反;而且在它們周圍的四面八方有很多恆星,恆星鋪展得很開,彷彿它們正衝向一個總的物質中心,這顯然是由於某種巨大力量的作用。

如果我要用自己的話來描述每團星雲必然之現狀,根據我自己提出的所有物質此刻正在迴歸其原始統一性的假說,那我幾乎會一字不漏地把尼科爾博士這段話重複一遍,儘管他說這段話時絲毫也沒想到這是個偉大的真理,是解釋那些星雲現象的關鍵。

在此請讓我借用一位比梅德勒更偉大的人物的話來進一步加強我的論證——這個人對梅德勒作爲論據的全部事實早就深思熟慮並瞭如指掌。在談到阿爾格蘭德那些煞費苦心的計算結果時(這些結果正是梅德勒的根據),概括能力也許舉世無雙的洪堡有下述評論:

當我們注視真正的、本來的,或者說非幻覺的天體運動時,我們發現許多天體羣朝相反的方向運動,而我們手邊現有的數據資料至少可以使我們不必去想象這些構成銀河系的天體羣,或構成宇宙的全部星系,正圍繞着什麼不爲人知的特定中心旋轉,不管那個中心發光不發光。驅使人類的理智和想象力採納這樣一種假說的,正是人類對根本的第一推動力之渴望。

此處提到的這種現象,即“許多天體羣朝相反的方向運動”這一現象。按梅德勒的想法的確相當費解,但按構成本文基礎的想法來解釋是一種必然結果。根據我的假說,儘管每個原子——每個衛星、行星、恆星或者星系,運動的絕對總方向當然都是絕對沿着直線,儘管所有天體的總軌道都是一條通往其總中心的直線,但顯而易見,這條總的直線總是以我們幾乎無須誇張就可稱爲的無數條特殊的曲線組成。這是在每一物體趨向其終點的途中所發生的無數從直線上的局部偏離——是多樣性物質間相對位置不斷變化的結果。

剛纔提到星系時,我引用了約翰·赫歇爾爵士的這段話:“一方面,若無一種旋轉運動和離心力,我們幾乎不可能不認爲它們處於一種逐漸消亡的狀態。”事實上,若用高倍望遠鏡觀測“星雲”,我們會發現,一旦懷有了“消亡”這個概念,就不可能不從各方面去收集這個概念的證據。在恆星看上去正匆匆趨於的那個方向,總有一箇中心十分明顯。千萬別誤以爲這些中心僅僅是幻象,星雲真正是中心密集、遠離中心的邊緣疏散。總而言之,我們會看到一切都如同我們應該看見的那樣,正在逐漸消亡。但就這些星系而言,大體上也許可以這麼說,當我們考慮時,只有承認在廣闊的空間範圍裡可能存在着不爲我們所知的動態規律,才能完全接受環繞一箇中心運動的概念。

不過,對赫歇爾來說,他顯然不願意承認星雲處於“一種逐漸消亡的狀態”。有人也許會問,如果事實和現象證明它們的確處於這種狀態,那他爲什麼不願意承認?這僅僅是因爲一種偏見,僅僅是因爲這個假定不符合他先入爲主但毫無根據的觀念——宇宙無限的觀念,宇宙永恆的觀念。

如果本文的命題都能成立,那“逐漸消亡狀態”恰好就是我們唯一有理由認爲的宇宙萬物所處的狀態。且讓我以應有的謙遜在此承認,我實在無法設想關於宇宙萬物之現狀的其他理解怎麼會鑽進人的頭腦。“消亡的趨勢”和“引力的吸引”是兩種可以互換的說法。無論用這兩種說法的哪一種,我們都是在說第一行爲的反作用力。下面這種必要性並非不是顯而易見,這就是有必要假定物質具有構成其物質特性之一部分的一種根深蒂固的質,一種與它永不分離,而且每個原子都因之而被永遠驅使着去尋找其他原子的質,或者說本能。的確,接受這種缺乏哲理的想法之必要性並非不是顯而易見。因爲要大膽地深入瞭解這種普遍的想法,我們就必須形而上地設想引力法則適用於物質只是暫時性的。只是當其擴散的時候,只是當其以多樣形式而不是以獨一形式存在的時候,也就是說,僅僅是因爲它處於輻射狀態——一言以蔽之,引力法則完全適用於物質的狀態,但絲毫也不適用於物質本身。由此可見,當輻射回歸其本原之日——當反作用得以實現之時,引力法則也將不復存在。事實上,雖然天文學家們從來沒有過這裡提出的想法,但他們似乎一直在朝這種想法接近,因爲他們斷言“如果宇宙間只存在一個物體,那就不可能理解怎麼會得到萬有引力定律”。這就是說,他們根據自己發現的對物質的一種考慮,得出了我通過推繹得出的推論。不過,他們居然容忍自己這個如此有創造力的聯想長期沒有結果,這倒是一個我覺得很難解開的謎。

然而,也許在很大程度上正是我們對無限的嗜好、對類推的偏愛,眼下則正是對勻稱的癡迷——一直在領着我們誤入歧途。事實上,勻稱感是一種幾乎可以盲目依賴的直覺。勻稱是宇宙富有詩意的本質,宇宙勻稱之極致纔是最壯美的詩。而勻稱與和諧可以互換——因此詩意和真理是一個意思。凡事之和諧程度均與其真實性相稱——真實性與其和諧成正比。我再說一遍,完美之和諧只能是絕對的真理。那麼,我們可以理所當然地認爲,只要人類允許自己由他富有詩意的直覺引導,即由我堅持認爲的他真實的勻稱感引導,他就不可能一錯再錯或執迷不悟。他無論如何都會多一分小心,唯恐過分輕率地去追求形式和運動表面上的和諧,卻忽略了真正本質上的和諧,即決定那些形式並支配那些運動的原理之和諧。

所有天體最終都將合衆爲一,它們總有一天會被吸入一個已存在的巨大中央天體之本體。這種想法似乎在過去一段時間裡已隱隱約約地佔據了人類的想象。事實上,這種想法屬於那種非常明顯的一類。它產生於我們對宇宙現象的表面觀察,即我們一看到那些離我們最近、我們能直接觀察到的宇宙個別部分週期性的環形旋轉運動時,立刻就產生了這種想法。也許凡受過普通教育、有一般思維能力的人都在某個時期產生過上述設想,這種想法的產生似乎總是不知不覺、自然而然,具有一種深刻而新穎的觀念之所有特徵。但據我所知,這種如此普遍的觀念從不曾起因於任何抽象的考慮。相反,正如我剛纔所說,它的起因總是產生於那些環繞中心的旋轉運動。因此,人們對所有天體終將聚入一個想象中已經存在的天體的原因,也就順理成章地朝同一方向去尋找——在那些環繞運動本身中去尋找。

事有湊巧,當宣佈觀察到恩克彗星繞太陽的軌道正在緩慢但很有規律地變小時,天文學家們幾乎是一致認爲上述原因已經被發現,並認爲發現了一條足以從物理學角度解釋宇宙終將合併的原理。而對於宇宙合併,我再說一遍,人類類推的、勻稱的或富有詩意的直覺從來先入爲主地把它理解爲不僅僅是一種假設。

這個原因——這個足以解釋最終合併的原因,被宣佈存在於一種瀰漫在太空的極其稀薄但仍具物質性的介質之中。這種介質在一定程度上減緩了那顆彗星的運行速度,從而不斷地削弱它的離心力;這樣,向心力逐漸佔了上風,它當然會使彗星每運行一週便靠太陽更近一點兒,最後終將併入太陽。

這一切都非常符合邏輯——如果承認那種介質,或者說能媒的話;但這種能媒之假定建立在一種極不符合邏輯的基礎上,即認爲除此之外就不能再發現其他方式也可以解釋恩克彗星的軌道看上去在縮小的原因,而不能發現其他方式之事實似乎又被認爲是必然說明了壓根兒就不存在能解釋上述原因的其他方式。顯而易見,可以有無數的原因共同起作用來縮小那個軌道,而我們甚至有可能對那些原因的任何一個都一無所知。與此同時,下面這一點也許還從來沒有被完全說明:爲什麼該彗星通過近日點時由太陽的大氣層引起的速度減緩不足以解釋上述現象。恩克彗星被吸入太陽是可能的,太陽系所有彗星都將被吸入太陽也非常可能。但就這種情況而論,吸收原理只能歸因於彗星軌道的偏心率,歸因於彗星在其近日點與太陽之接近。這種原理對龐大的星體毫無影響,它們應該被視爲宇宙真正的物質結構。一般說來,請允許我在此提議,我們不妨把運行中的彗星看成是宇宙天空的一道道閃電。

然而,能媒引起天體減速並導致宇宙萬物最終合併的想法似乎一度被證實,這就是在人們注意到實實在在的月球之軌道也的確在縮小之時。查閱2500年前的月食記載,人們發現這顆衛星當時的運行速度明顯比現在更慢,如果假定它沿軌道的運動完全符合開普勒定律,而且2500年前的觀測準確無誤,那它現在的位置就比它應該所在的位置朝地球靠近了差不多900英里。速度的加快當然證明了軌道的縮小。當天文學家們紛紛相信只有能媒可解釋這種現象時,拉格朗日終於扭轉了局勢。他證明,由於扁球體的形狀,它們橢圓形之短軸很容易發生長度上的變化,但其長軸則永遠不變,短軸的變化具有延續性和振動性——所以每個天體軌道都處於一種變化狀態,或從圓形向橢圓形變化,或從橢圓形向圓形變化。就月球的情況來看,當其短軸變短時,其軌道就從圓形向橢圓形變化,因此也就逐漸縮小。但在許多個世紀之後,當偏心距達到極點之時,短軸又會開始慢慢地變長,直到軌道成爲圓形,接着變短的過程又會發生——長短變化就這樣永遠交替。就地球而論,其軌道現正從橢圓向圓變化。拉格朗日所證明的事實當然一筆勾銷了假設一種能媒的所有必要性,並消除了人們對太陽系不穩定的全部擔憂——因爲這種能媒。

讀者應該記得,我自己就假定了一種我們可以稱爲能媒的東西。我說起過一種我們知道一直都伴隨着物質的微妙影響,儘管這種影響只能通過物質的異質性纔會顯現。我沒敢試圖去解釋這種影響之令人敬畏的性質,但我已經把電、熱、光、磁等物理現象歸因於它,還把生命、意識和思想等精神現象歸因於它。所以讀者一眼就能看出,我設想的這種能媒與那些天文學家的能媒截然不同——他們的能媒是物質,而我的不是。

這樣,隨着一種物質的能媒被否定,人類富有詩意的想象力長期以來預先抱有的那種宇宙萬物將聚爲一體的想法似乎也完全消失——這是健全的理性本該有理由相信的一種凝聚,至少在某種程度上應該有理由,哪怕是人類富有詩意的想象力先入爲主的那種理由也好。但就天文學和純物理學歷來的說法而論,宇宙之循環將永無止境——宇宙沒有任何可以想象的終結。不過,如果僅憑像能媒這種純粹附加的原因來證明一個終結,人類對上帝構築能力之直覺也會反對這種證明。我們就會被迫懷着一種不滿的心情來注視宇宙,就像我們在注視人類創作的一件畫蛇添足的藝術品一樣。神之創造留給我們的印象就會像一部情節不完美的浪漫作品,故事的結局笨拙地由與主題毫不相干的附加枝節造成,而不是產生於主題之中,不是產生於內在的主導思想,不是作爲原始構思的一個結果,不是作爲全書基本觀念之密不可分且不可避免的組成部分。

現在,我前面所說的表面上的和諧可以被更清楚地理解。正是由於這和諧,我們才被誘入了梅德勒的假說是其中一部分的那種普遍看法——天體旋轉吸入之看法。要是除去這種看法中毫無根據的物理概念,本質上的和諧就會見於哲理上包含着一種開端的宇宙萬物之終結。這種終結的原理就會見於宇宙萬物之起源。這時,人們就會看出,以爲這一終結不是由原始創造行爲之反作用力造成,而可能是由一種欠簡單、欠直接、欠明瞭、欠藝術的原因導致,這是一種對上帝不虔敬的假設。

那麼,讓我們回到前文的一個聯想,讓我們把每一個天體系統,把每一顆有行星伴隨的恆星都僅僅視爲一個存在於太空的巨大原子,都正好具有真正的原子從一開始被輻射到宇宙空間就具有的迴歸獨一性的同樣趨勢。因爲起初的原子都以總體上的直線運動相互接近,所以讓我們設想“系統原子”朝各自的聚集中心運動之路至少大體上也是直線——天體系統沿此直線方向會聚入星系,同時星系本身同樣會聚合並,這樣我們終於就到達了偉大的現在,到達了令人生畏的當今,到達了宇宙的現存狀態。

至於那更令人生畏的將來,一個合理的類推也許可以引導我們形成一個假設。隨着各天體系統到達其歸屬的各星系中心附近,它們的向心力和離心力之間的平衡必然會被打破,這樣肯定就會馬上導致一場混亂無序,或者說表面上混亂無序的猛衝猛撞,衛星將跌落於行星,行星將墜落於恆星,而恆星則將隕落於中心。這場猛跌猛落的總體結果,必然是此刻存在於天際的無數星體合併成數目幾乎無限少、體積幾乎無限大的天體。隨着天體數目的銳減,那時爲數不多的世界將不知比我們的世界大多少倍。實際上到了那個時候,一個個無底深淵裡都有想也想不到的太陽閃耀。但這一切都不過是那個偉大終結的壯麗輝煌的預示。這裡所描述的終結前新的形成僅僅是一個曇花一現的時期。隨着合併的進行,星系也以其積聚起來的巨大速度衝向它們自己的總中心。現在,以一種星馳電掣的速度,一種只與它們物質之宏大相稱的速度,一種只與它們朝向獨一之精神激情相稱的速度,剩下的巨大“天體閃電”終於擁抱在一起,那個不可避免的大結局就要來臨。

可這個大結局到底是什麼呢?我們已經看到天體聚爲一體。從此以後,我們不就該認爲一個物質的萬球之球包容並構成宇宙嗎?可這種想象與本文的每一個假定、每一種思索都完全矛盾。

我已經提到過那種體現上帝構築行爲特質的絕對的適應性之交互性。到此爲止,我們還一直把電荷影響僅僅視爲物質所需的一種東西,只有憑着它的斥力,物質纔可能存在於它實現自身意義所需要的擴散狀態之中。總而言之,我們迄今爲止還一直認爲這種影響註定是爲了物質而存在,僅僅是爲了幫助物質達到目標。根據絕對的適應性之交互性,我們現在也可以認爲物質僅僅是爲了這種影響而被創造——僅僅是爲了幫助這種精神能媒達到目標。通過物質的幫助,利用物質做媒介,由於物質的作用,並憑藉物質的異質性,這種能媒得以顯示。這種精神得以具有個性。正是在這種能媒憑藉其異質性發展的過程中,一些特殊的物質具有了與其異質性相稱的生命和知覺——有些還達到了包含有我們稱爲思想的知覺程度,從而獲得了明顯的自覺智力。

由此可見,我們可以把物質視爲一種手段,而不是一種目的。我們已看出它的意義包含在它的擴散之中,隨着迴歸統一性的實現,這些意義也就蕩然無存。絕對合並的萬球之球就會沒有目的,所以它片刻都不能繼續存在。物質既然是爲了一個目的而被創造,那目的達到之後,它無疑也就不再成其爲物質。讓我們盡力去領悟,物質終將消失,而上帝仍將是一切之一切。

有一點在我看來特別清楚,那就是上帝意志的每一造物必定與其特定的規劃共存共滅。而且我毫不懷疑,當悟出最終的萬球之球沒有目的之時,大多數讀者都會滿意我說“所以它不能繼續存在”。然而,以如此抽象的理由認爲它會在瞬間突然消失,這種令人震驚的想法連智力超羣的有識之士也難以接受。所以讓我們換一個更平常的角度來看看這種想法——讓我們來看看,藉助一種我們實際上早已發現的對物質由果溯因的思考,這種想法將多麼完美地得到證實。

我前文已經說過,“由於吸力與斥力是讓物質顯露於精神唯一可憑藉的無可爭辯的兩個特徵,所以我們有充分的理由假定物質只以吸力和斥力這兩種形式存在。換言之,吸力和斥力均爲物質。由於不可能存在我們不能把‘物質’、‘吸力’和‘斥力’作爲同義詞並用的情況,所以這些措辭在邏輯上可以相互轉換”。

吸力之定義正好暗示了個性——暗示了部分、粒子或原子的存在,因爲我們爲它下的定義是……依照某種法則,“每個原子……其他每個原子”的趨勢。當然,何處沒有部分,何處有絕對獨一性,何處獨一的趨勢得以滿足,那何處就不可能有吸力——這一點已被充分證明,而且所有的哲理都承認。所以,當其目標到達之後,物質將回歸它原始的獨一狀態——一種以逐出分隔性能媒爲先決條件的狀態,分隔性能媒作用和能力僅侷限於在那個偉大的日子到來之前保持原子分離,那個日子一到來,這種能媒就不再被需要,最後聚到一起的吸力之壓倒一切的力量終將佔上風並將其逐出。正如我剛纔所說,當物質最終逐出了那種能媒,它將回歸到絕對的統一性,——到那個時候(暫且容我說得自相矛盾),它將成爲既無吸力又無斥力的物質,換言之,沒有物質的物質——再換言之,不再是物質。它一回歸統一性,馬上就會化爲虛無,化爲那種實質性的虛無。唯有如此,我們方能設想它的確是起因於上帝的意志,的確是由上帝的意志創造。

所以我再說一遍——讓我們盡力去領悟,那個最後的萬球之球會在瞬間消失,而上帝仍將是一切之一切。

可我們就到此爲止嗎?不。根據宇宙萬物的凝聚和消失,我們能輕易地想象出一系列嶄新而且也許完全不同的狀態會出現,另一番創造、另一場輻射、另一輪迴歸——上帝意志的另一次作用和反作用。用無所不在的萬法之法,即周而復始這個法則來引導我們的想象力,我們難道不會更加有理由懷着這樣一種信念(讓我們更準確地說,是懷着這樣一種希望),我們勇敢地在此思索的這些過程將一而再、再而三地永遠被更新,隨着上帝之心的每一次悸動,一個嶄新的宇宙將從無到有,又從有到無?

那麼——這顆上帝之心是什麼?它就是我們自己。

別讓這個表面上不虔敬的念頭嚇得我們的心靈不能進行冷靜的思考,不能進行深刻的自省。因爲只有通過冷靜的思考和深刻的自省,我們纔有希望到達那個最崇高的真理面前,並從容不迫地正視這個真理。

在這一點上,我們的結論所必須依賴的現象僅僅是一些精神幻影,但其真實性絲毫不減。

我們漫步在現實世界的命運之中,被一些隱隱約約卻一再閃現的記憶所包圍,那是對一種更加恢宏的命運之記憶、一種對遙遠的過去之記憶、一種令人無限敬畏的記憶。

我們在青春時代尤其被這種幻影纏繞,但從不把它們誤認爲是夢幻。因爲我們知道它們是記憶。在我們的青春時代,這種區別是那麼清楚,以至於片刻也不能欺騙我們。

只要這種青春持續,我們存在之感覺就是所有感覺中最自然的感覺。我們完全理解這種感覺。實際上,在這個青春時代,我們發現難以理解的想法就是曾有一段時間我們不存在,或者說,很有可能我們曾經壓根兒就不存在。在成年以前,爲什麼我們竟然會不存在是所有問題中最無法回答的問題。存在——自我存在——有史以來直到永遠之存在,在我們成年以前好像是一種十分正常而且毋庸置疑的狀態——好像是,因爲它是。

隨後到了這樣一個時期,一種傳統而世俗的理性把我們從夢幻的真實中喚醒。懷疑、驚詫和不解同時向我們涌來。它們說:“你現在活着而你過去不曾活着。你是被創造。存在着一種比你的智力更偉大的智力,僅僅是因爲這種智力你才得以生存。”我們拼命想理解這些話,卻不能,不能,因爲這些事並不真實,所以必然不可理解。

善思者在其一生思想的某個閃光點上,不會不覺得自己無論怎樣努力都無法理解,或者說無法相信會有任何比他自己的心靈更偉大的存在。任何一顆心靈覺得比另一顆心靈更卑賤之絕對不可能性、心靈對這種念頭強烈而不可抑制的不滿和厭惡,以及心靈對完美的普遍渴望,都不過是與物質協調一致的迴歸原始獨一性的精神奮鬥——至少對我的心靈而言,這種精神奮鬥是比人類所謂的證明更強有力的證明,它證明任何一顆心靈都不比另一顆心靈更卑賤;證明沒有任何存在,或者不可能有任何存在會比任何一顆心靈更高貴;證明作爲部分,每顆心靈都是它自己的上帝——它自己的創造者。總而言之,它證明上帝——那個物質和精神的上帝,現在只存在於擴散於宇宙之間的物質和精神中,而這些擴散的物質和精神之重聚,將不過是那個純精神和獨一的上帝之復原。

考慮到這一點,只有考慮到這一點,我們才能領悟上帝不公和命運無情之謎。只有考慮到這一點,不幸之存在才變得可以理解,但也正因爲這一點,不幸變得更多,變得更可以承受。我們的心靈不再抗拒我們加於自己的不幸,我們這樣做是爲了達到自己的目的,爲了(即便是徒然地爲了)延續我們自己的歡樂。

我剛纔說到了青春時代縈繞在我們心中的記憶。這些記憶有時也追隨我們一道步入成年。這時,它們就漸漸變得越來越模糊,不時在我們耳邊悄聲訴說:

“在非常遙遠的一個時代,那時有一個仍然存在的存在存在着——他是存在於絕對無限之空間的絕對無限之範圍裡的絕對無限多的同類存在中的一員。這個存在和你們一樣,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都沒有能力憑着實質性的增加來延續他存在之歡樂。但正如你們有能力分散或集中你們的歡樂一樣(歡樂的絕對量始終保持不變),這個神性存在在過去和現在都具有一種與你們相似的能力,他憑這種能力在自我集聚和幾乎無限的自我擴散的不斷變化中消磨他的永恆。你們所謂的星系宇宙不過就是他目前的擴散存在。他現在通過宇宙萬物之不完美、不完整並交織着痛苦的歡樂來感覺他的生命,那些不可計數的宇宙萬物被你們稱爲他的造物,其實不過是他自身的無限個體化。所有的這些造物——所有那些你們稱爲的有機體以及那些你們僅僅因爲看不出其生命運動而稱爲的無機物,都在不同程度上具有感覺歡樂和痛苦的能力。但它們感覺的總量恰好就是那個神性存在聚爲一體時屬於他的歡樂之量。而且這些造物都或多或少地具有,或者說都在不同程度上顯露出意識智能;首先是有一種對自我同一性的意識,其次是隱隱約約有一種與我們所說的那個神性存在同一的意識——與上帝同一的意識。關於這兩種意識,請想象前一種將越來越弱,後一種則會越來越強。這一過程必將經歷無數個世紀,直到這些不可計數的個體智能聚爲一體——直到所有閃亮的星星聚爲一體。請設想,個體的同一意識將漸漸融入總體意識——比如說,人類終將不知不覺地停止感覺到自己是人類,終將到達那個令人敬畏的凱旋之日,那時他將意識到自己作爲上帝存在。同時,請記住一切都是生命——生命——生命中的生命,小生命在大生命中,而一切都在神靈之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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