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擾一下,您的詩意悠悠。”服務生過來把杯子連碟子放在桌上。看了看被打斷講話的於雨朋,又看了看楊洋,發現她面前的開水杯子,笑了笑拿起杯子去換杯熱的,欠欠身走開了。
於雨朋也覺得只有自己誇誇其談不合適,而對面的楊洋竟沒有任何話,也沒表態,只是偶爾點點頭或微笑,看來也是行家。難道她對產品還不滿意嗎?於是盯着楊洋的臉笑着問:“你覺得我們的產品怎麼樣?有機會合作嗎?”
“當然,你說的很好!”楊洋接着反問說,“我們可以成爲朋友嗎?”竟直接與他眼睛對視。
“呵呵,我們已經是朋友了!”於雨朋堅定的說,眼神錯都不錯,又反問:“不是嗎?”
此時的楊洋再次感到臉上陣陣發熱,趕緊岔開話題:“你做生意之前是做什麼?藝術家嗎?”
“什麼藝術家?”於雨朋淡淡笑了笑說,“我只是進城務工的農村孩子,或許是在巧合的時間巧合的地方做了巧合的事情,就進了現在的行業。”
楊洋一聽,這不就是人們說的天時、地利、人和嗎?可他說的竟是這麼隨意,自然。不由得多了幾分好奇,就接着問:“那你幹嘛留這麼藝術感的髮型呢?”
“頭髮長短最多是個人生活方式和態度有點兒區別,沒有限制什麼職業吧?”於雨朋說。
“怎麼沒有?和尚就光頭,演員和髮型師就千姿百態!”楊洋似乎有點想較真。
“那只是形式上的不同,和尚理個光頭未必就是斬斷情緣,所謂除掉三千煩惱絲,說白了還不是逃避現實?什麼叫跳出三界外、不在紅塵中?還斷絕七情六慾?跳的出去嗎?斷得了情慾嗎?要跳得出斷得掉就不用滿口阿彌陀佛,又是念經又是懺悔了!”於雨朋說着看看楊洋不說話,認真的繼續說,“再說理髮師,純粹是理所當然的傷害他人身體。俗話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還有白頭到老舉案齊眉,都說明頭髮代表着各種感情,父母的恩情,夫妻的愛情,子女的親情。應該以順其自然爲本,做適當的修剪,不傷大雅就行了,有必要動不動就找人的剪頭、鼓吹、蒸燙、塗色嗎?”
聽到有人把理髮、吹風、燙髮、染髮這樣形容,楊洋忍俊不住“噗呲”笑出聲,卻又不得不點頭贊同他說法中有一定的道理。就聽他繼續說:“沒必要爲一時喜好,糟蹋自己的感情,看看滿街的又是花毛怪,又是方便麪,黑黑的長長的保持自然不是很美嗎?”
楊洋聽他把染頭髮和燙頭髮,說成了“花毛怪”和“方便麪”,又忍不住“咯咯”笑。笑着笑着猛然一抹自己的大波浪卷,不由得眼睛一瞪嗔怒:“你敢說我的頭髮是方便麪?”
本來詭笑的於雨朋迅速做了個和尚的“稽首”動作,連聲說:“罪過,罪過……”
霎時,兩個人大笑起來。隨後發現四周的人都看向他們,立刻掩住嘴,卻掩不住眼角眉梢流露出的暢意。
此時的楊洋,更覺得於雨朋有內涵,而且頗具修養。似乎有種無形的引力拉着自己靠近些,更近些,距離越近就越想試探,就像她喜歡的黑咖啡,香醇,深邃……
把弄好一會兒水杯,楊洋忍不住又湊近他說:“說說你和嫂子的故事吧。”
於雨朋先是一怔,隨即淡淡地說:“這好像根我們公司的產品——跟咱們的合作沒有關係吧?”
“怎麼沒有?”楊洋緊追不捨,“先了解你爲人,再瞭解你的產品,纔好放心合作。嗯?”說完調皮的眨了眨修長的睫毛。
於雨朋聽了似乎不爲所動,依然平靜的說:“我認爲,生意上合作與家庭生活沒有必然的聯繫。”
楊洋立刻換了副可愛的表情說:“說說嘛,求你了,雙魚哥——”
於雨朋聽到這,簡直有些無奈了,然而他卻把臉繃起來:“什麼雙魚哥?鄙人姓於,名雨朋,於雨朋的於,於雨朋的雨,於雨朋的朋,不是水裡的兩條魚,也不是雙魚座。”
“嘻嘻!”楊洋頑皮的一笑,顯然是個玩世不恭又什麼都好奇的小女孩兒,繼續哀求:“好了好了,於大哥,小妹知錯了!說說唄,求你了。哦?”說着大眼睛又迅速眨起來。
於雨朋點了點頭說:“其實也沒什麼,和大多數夫妻差不多。我就是個從農村出來打工的窮小子,沒什麼文化,也沒什麼背景,可以說一窮二白。她是個大學生,也是農村來的,畢業以後沒有合適的工作,找工作的過程找到我之前打工的那家,就認識了。彼此談得來,就相處了,後來見她家長,開始時她父母反對,見她一再的堅持,看我也還算誠懇人,就同意了。我家裡人喜歡她的文靜樸實,又肯跟我吃苦,於是領了結婚證,擺了幾桌酒席,僅此而已。”
“你愛她嗎?”楊洋再次追問。
“愛?什麼是愛?呵呵。”於雨朋思考了一下說,“愛情是一見鍾情還是日久生情?拿前者來說如果呆的時間久了,會不會覺得膩煩或者審美疲勞?過日子不是三兩天事情,要是再遇到類似和更優秀的異性怎麼辦?再次一見鍾情?那還是愛情嗎?”楊洋被這幾句話震懾住了,一言不發,聽他繼續說。“再說後者,日久生情,顧名思義就是時間熬出來的,可熬出來的就一定是愛情嗎?會不會是親情?又或者是彼此適應,成爲習慣上的伴侶?帶個小貓小狗時間長了也會不捨,也算是愛情嗎?有人說巧遇再加上包容和責任就是愛情,那麼我們對親朋好友,同學,同事,老師,鄰居——甚至萬物生靈,大自然,不都需要包容和責任,都是愛情嗎?所以吧,我們不能簡簡單單的說愛或不愛。”於雨朋說了這麼多仍然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其實他自己也吃不透什麼纔是愛情。
楊洋真被這些話嚇住了,簡直就像在聽經驗老到教授談論課題,徹徹底底被征服了。感覺那些就是至理名言,說的很透徹,幾乎可以鼓掌叫絕。在她看來如果隨便換個人說出來這些話可能狡辯說是歪理,可出自於雨朋的口似乎變得恰如其分,沒有絲毫疑點。
於雨朋見她沒繼續叫板,笑了笑,端起咖啡喝了一大口。立刻面露難色,咧了一下嘴說:“好苦啊,能不能加點兒糖!”
楊洋再次被逗樂:“雙魚哥,不,不,於哥。”看於雨朋要瞪眼馬上改口,“喜歡喝黑咖啡的人就是喜歡這種甘醇淡澀,濃郁的香,還有神秘感。”
“哇,花錢買苦受,怪人真多!”於雨朋接着說。
楊洋還想逗他,於是衝着吧檯方向喊:“服務生,麻煩給這位小朋友來杯奶茶。”接着咯咯地笑起來。
於雨朋連忙擺手說:“不用,不用!”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快十二點了,看着楊洋說:“楊小姐,時間不早了,如果沒有正事兒要談,咱們是不是該走了?”
楊洋也看了看腕錶說:“先叫我洋洋,纔可以走。”
“好吧,洋洋,可以走了嗎?”於雨朋溫和地說。
“嗯,這還差不多。”楊洋得逞地笑了笑,站了起來。
於雨朋堅持買了單,兩個人走出咖啡秀。
“你住哪兒?我送你!”出門走幾步,於雨朋扭頭看着楊洋。
“嗯,你車子在哪停着?”楊洋出了門信口回答,其實她的車就在前面十幾米路邊。
“不好意思。”於雨朋的臉騰一下就紅的脖子,不好意思地說,“我沒有開車,打的士送你吧?”於雨朋倒還真是有車一族,一輛轉過三手的桑塔納,一般在公司擱着,誰有事就開去當代步工具。
楊洋今天本是開着豐田霸道出來的,要說送於雨朋,擔心傷他自尊,再則自己也想跟他多呆會兒,就碰了碰他胳膊說:“好啊,看,那邊好像是空車。”
兩人上了車,一路上於雨朋都沒說話,可能是晚上喝水少口乾舌燥的原因,也可能是有些困了。楊洋也沒說話,心裡竟生出淡淡的不捨,卻又不敢表現出來。
到地方了,於雨朋對司機說了聲:“師傅,請稍等一會兒,我馬上回來。”下車紳士地爲楊洋開車門,陪着她走向小區鐵藝做的柵欄門。
午夜的王府花園特別靜,靜的即使掉根針都能聽得見。
走到小門跟前,於雨朋輕聲說:“進去吧,晚安。”轉身就要走。
“朋——”於雨朋剛走幾步聽到楊洋的叫聲,比蚊子叫大不了多少,在這寂靜的夜卻又無比清晰。於是他轉回身擺擺手說:“進去吧,外面冷。”
“朋,能抱抱我嗎?”楊洋的聲音愈發的小了。
於雨朋猶豫了,一擡頭恰好撞到她的眼神,是一種他從未遇到過的祈求眼神,彷彿是賣火柴的小女孩兒在向路人索求溫暖,他慌忙轉目光不敢再看她,也同樣的難以拒絕。他感覺心頭一振,沒有說話,走到她身旁輕輕把她攬入懷中。
這是她記事以來第一次索取擁抱,儘管她自己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但千真萬確是她開的口,也如願以償了。好厚實的懷抱,暖意直透心田,那個瞬間她感覺整個心都要融化了。忽然,腦海裡閃過一個念頭:他那位嬌小可人的妻子,每晚可以躲進這樣堅實溫暖的懷裡,享受這百般呵護,萬千寵愛,是何等的幸福……矬子哪怕有他千分之一、萬分之一的溫柔也好,可——唉!眼淚“噗嗖,噗嗖……”失控似的劃過臉頰,落在衣襟,落在他厚實的大手上。
於雨朋打了個激靈,趕忙鬆開雙臂,轉到她前面關切地問:“怎麼了?洋洋,你不要緊吧?哪裡不舒服?要不要去醫——”
“沒,沒什麼,忽然想起我媽了。你快回去吧。”她急切間搪塞。
“好吧,很晚了,別想太多,回去早點兒休息。”於雨朋說完轉身就走,逃難似的小跑幾步上出租車,汽車尾燈閃爍幾下消失在無盡黑夜。
楊洋回到家,害怕自己胡思亂想就先喝了杯紅酒,才脫衣服上牀。思緒卻絲毫沒有受到酒精影響,決堤洪水似的向外翻涌,腦海裡放起了電影,全是關於於雨朋的片段:俊朗的臉,豁達爽朗的笑聲,口若懸河的至理名言,溫暖厚實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