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漪在廚房切菜，她嫺熟而飛快地下刀。
只見刀影晃動，案板隨之叮咚作響。
初來米國，蘇漪幾乎是飛機一落地，聽到陌生的語言，看到膚色、髮色不一樣的人羣，就開始想祖國、想家、想肖義。
蘇漪迫切地想聽鄉音，想了解國內的時事，這樣她可以假裝自己還在國內。
她將收音機的聲音放大，聽着播音員口齒清晰地念着國內新聞，油然而生出一股親切感和歸屬感。
蘇漪琢磨着，吃完飯就給肖義去個電話，省得他掛念。
心心在二樓最裡面那個房間收整行李，她將門關着，這棟公寓隔音效果很好，她根本聽不到樓下門鈴在響。
而蘇漪一心聽着新聞，自然不會注意到有人在按門鈴。
於是乎，厚着臉皮捧着小禮物敲響肖家大門的幾位哈大學生，就這麼被晾在了門外。
這幾位學霸吃了閉門羹，也不惱，依然端着笑臉，站在門外堅持不懈地按門鈴。
主要是他們有求於人，心思都被蘇漪弄出的菜香佔據，即便個別人心中不愉，爲了美食，也都忍了。
這幾位學霸一開始還比較靦腆，按一下門鈴，沒人應，等一分鐘後再按。
全部忍着口水，端着心照不宣的完美微笑，自發地在肖家大門外排起了隊。
他們第一次排隊排得這麼心甘情願，又迫不及待。
鼻尖充斥着鮮筍紅燒排骨的香味，筍香和肉香和諧地交.融，再混着各種調料的香味，組成一股讓人爲之着迷的味道。
這彷彿帶着魔力的香味，讓那羣吃夠了學校食堂和餐廳外賣的哈大學生們吞嚥口水的頻率增加，剛剛纔進過食的肚子，比沒吃東西更餓了。
燒排骨的那筍子，是蘇漪不怕麻煩，從山裡挖出後，只用溼帕子擦掉泥巴，沒有剝殼，就那麼放進塑料袋一路跟着她和心心空運過來的。
天氣漸熱，鮮筍哪怕放在冰箱裡，也不能久擱。
蘇漪帶的不多，約莫夠她和心心吃個三四頓。
她先剝了幾根出來燒排骨，還切了兩根，放在香菇燉雞的鍋裡提味，讓湯更鮮。
蘇漪用的高壓鍋燉雞，另一個敞口鍋燒的排骨。
高壓鍋的蓋子很緊，緊到能將燉雞的味道基本籠罩住，不讓它像紅燒排骨的香味一樣，從開放式廚房起步，經過飯廳和客廳，衝出玄關和大門的門縫，拼命往外跑，刺激人的食慾。
此時，第一個果斷丟掉外賣，抱上紅酒衝到肖家大門外等着蹭吃的理查德，正臉色扭曲地用力將紅酒按在越來越餓的肚子上。
他的臉上，一半是享受，一半是痛苦。
“喔，上帝啊，這香味太誘人了。”理查德低不可聞地呢喃：“好心的主人，請你快點開門吧。”
他要被這味道折磨瘋了！
好想吃一口，不，散發出這樣魔性香味的食物，吃一口怎麼夠！
他要多吃幾口。
還得想辦法跟這家主人交好，以便今後可以經常登門蹭吃的。
如果不是受良好的家教所限，理查德都想幹出高價挖廚子的事兒。
理查德認爲能買得起這個小區高檔公寓的主人家，不可能自己親自下廚。
不過，不能挖人家廚子，還是可以問問他們究竟從哪兒請的這麼會燒菜的廚師。
他也要請一個！
這樣的話，手裡這一瓶75年的紅酒，就顯得不夠誠意了。
富商之子理查德心想：回頭還得從他的收藏裡，再抱幾瓶好酒出來，跟這位新鄰居打好關係。
反正他家在法國有座葡萄園，莊園之下，還珍藏了滿滿兩個酒窖的經年紅酒，也不差這幾瓶。
站在理查德身後的金髮美女安娜，也跟他一樣，將一瓶香奈兒的香水按在肚腹中間，想借此動作，讓咕咕作響的肚子安靜下來。
安娜用另一隻手推推前面的理查德：“你別停啊，繼續按門鈴。”
安娜身後的琳達一臉矜持，聲音急切道：“按門鈴沒用，換敲的。”光聞着味道，不能嘗，簡直太折磨人！
緊排在他們後面的幾人贊同琳達的說法。
“沒錯。我們都按了這麼久的門鈴，一點反應都沒有。肯定是門鈴壞了。”
“對啊。再不進去，萬一主人家都用完餐了怎麼辦？”那他們吃什麼？
站在隊伍末端的謝麗爾臉皮比較薄：“我們這樣急吼吼的在人家用餐時間，催逼人家開門，會不會太失禮了？”
主人家這麼久都不開門，明顯不想搭理他們嘛。
理查德輕哼出聲：“你覺得失禮，可以回去。我們又沒叫你跟着。”
少一個人，他還能多吃一口美味呢。精明的富商之子理查德如此想到。
謝麗爾昂了昂下巴，耳根發紅，人卻沒動。不吃到那可口的佳餚，她今晚絕對會抓心撓肝到連覺都睡不好。
這廂理查德他們正準備敲門，蘇漪看時間差不多了，已經過去大半個小時，她高壓鍋裡雞，應該燉得差不多了。
她瞄眼手錶，現在是當地時間晚上七點，該起鍋準備吃飯了。
再晚，不利於養生。
她將剛拍好的黃瓜切成段，裝進盤子，淋上兩勺肖義親手秘製的辣椒醬，放下菜刀，打開鍋蓋，用一根筷子戳雞肉。
霎時間，一陣能征服所有人嗅覺、勾得人心癢嘴饞的香味，開始從廚房快速往外擴散。
理查德不用人提醒，便一邊深深嗅着空氣裡的各種香味，一邊用力敲門。
今晚哪怕被主人家臭罵擾民和不要臉，他也要擠進去，把那些不斷誘惑他的美味吃到嘴！
而他身後一臉焦急和渴望，眼冒綠光的室友們，顯然也如此做想。
心心整理好行李，被這陣香味吸引下樓。
長途奔波後又忙碌許久，她也餓了。
心心走出屋子，還在下樓梯，便聽到門在瘋狂振響。
其中還有個聲音着急地在喊：“哈嘍，麻煩開開門，我們是對門的鄰居，特地來拜訪的。”
心心跟蘇漪一樣，是熱情好客的性子。她剛來米國，便遇上登門拜訪的鄰居，感覺自己挺受歡迎，想去開門，又記起蘇漪說的話，先去廚房找她拿主意。
“媽，門外有幾個自稱是對門鄰居的人，說是要進門拜訪我們。我從貓眼裡看到他們都挺年輕，看面相，也不像是壞人。”
“他們自稱是哈大的學生，可是每個人看起來都好成熟，不太像學生呢。媽，你說，咱們給不給他們開門呀？”
蘇漪已經給拍黃瓜調好味，她把大碗和筷子給心心：“你接着拌。我出去看看。排骨和雞都燒好了，你關下火，把菜盛起來。”
“等我送走他們，咱們就吃飯。”蘇漪連着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已經很疲倦，沒有多餘的精力招待客人。
她打算幾句話打發掉理查德他們，吃完飯，跟肖義聊幾句就睡覺。
“好咧。”
買下這個公寓前，肖義請私家偵探做過周邊住戶的背景調查。
尤其是住在他們對門的住戶，查得很仔細。就怕遇上心術不正或者行爲不端的鄰居，給蘇漪她們母女帶來危險。
蘇漪手裡有理查德他們的照片和家世、交友等背景資料。雖然她同他們沒有正式見過面，但也對他們瞭解頗深。
她從貓眼裡看到幾個抱着問候禮，表情急切，恨不得破門而入的年輕人，有些不明所以，還是打開門，露出一條門縫，好奇地打量他們。
“嗨……”理查德看到身穿旗袍、黑髮黑眸的蘇漪，嗨完就卡殼了，他不會說華國話啊。
也不知道這位優雅美麗的女士會不會說米國話？
看她手扶着門，明顯不願放他們進去的姿態，理查德、琳達和安娜他們，心中都有些忐忑。
精通六國語言，其中包括華語的琳達揚着熱情的微笑，側身擠開嘴拙的理查德，站到蘇漪面前：“美麗的女士，歡迎你入住雲端公寓。”
“這是我特地爲您一家喬遷新居準備的小禮物，請笑納。聽說您這棟房子的室內裝修，採用的是富有歷史氣息和藝術美感的華國風。”
琳達這話也不是瞎編的，肖義的友人之前帶着圖紙和工人過來搞裝修，和她碰上過幾次，兩人有過交談。
琳達也確實對肖家的屋子很感興趣。
“我在校輔修了華國史，母親也是華國人。早對您家十分好奇，苦於主人不在，沒有機會進去欣賞。不知我是否有這個榮幸，進來一觀？”
蘇漪眨眨眼，她沒想到琳達的華語說得這麼標準，而且遣詞造句也很文雅有禮，比華國不少本土人都強。
真是個優秀的孩子啊。
她被琳達這馬屁拍得心情舒暢，條件反射地用華語回她：“多謝你的誇獎。如果不嫌棄寒舍簡陋，請進。”
琳達揚動眉毛，微微偏頭，給了理查德一個鄙視的眼神，帶着微妙的優越感，第一個踏進肖家大門。
蘇漪已經放了一個人進去，自然不會將餘下的人拒之門外。
她衝理查德幾個微笑，用標準的米語道：“請進。不要拘束，把這裡當自己家就好。”
現在的她還沒有深刻意識到米國文化和華國文化的差距。
也不曾料到，因爲這句客套話，害她和女兒肚子都沒填飽。她辛苦烹飪的飯菜，被幾個胃口奇好的年輕人一掃而空。
理查德他們聽蘇漪這麼說，瞬間開心得快要原地飄起，幾人一致想道：這位美麗的女士之前一定不是故意將他們拒之門外，肯定是她家的門鈴壞了。
理查德嘴甜對蘇漪道：“女士，您的旗袍真漂亮！比我之前在拍賣會見到的、拍出一千美金的那件還美。當然，您本人更美，尤其是您氣質高雅，與這件旗袍格外相配。”
蘇漪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位英俊高大的小夥子：“謝謝。”
她頓了頓，補了句：“你也很英俊。”
安娜等人見理查德和琳達很快博得主人的歡心，忍住衝去廚房搶東西吃的欲.望，紛紛絞盡腦汁誇蘇漪，希望把她誇高興了，讓她留她們用餐。
心心雙手端着一大碗筍子燒排骨出來，爭相誇獎蘇漪本人和肖家裝飾的理查德等人，忽然不說話了，直勾勾盯着她，確切地說，是她手裡的菜。
蘇漪立馬就懂他們的來意了。
她被理查德幾個誇得飄飄然，當即客套道：“如果你們不嫌棄，請坐下來，一起嚐嚐我的手藝……”
琳達幾個怕她反悔，欣喜若狂地飛快接話：“當然不介意！”求之不得好嗎！
理查德陶醉地深吸一口氣，幾個大步走近拘謹地立在原地的心心，用他平生最溫柔的語氣道：“美麗的少女，端菜這種粗活怎麼能讓你做呢？放着我來！”
就是這味道！好香！他要醉了。
琳達和安娜並排着走向廚房：“我們也來幫忙。”廚房裡還有更鮮更香的味道，也不知道是什麼菜。
再聞下去，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謝麗爾等人不甘落後，也一窩蜂涌向廚房，喊着要幫忙擺碗盤，不吃白食。
蘇漪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心心湊到她面前，低頭和她咬耳朵：“媽媽，他們有點奇怪。看他們爭着進廚房‘幫忙’，我怎麼覺得他們‘來者不善’呢？”
“是啊。可是我都請他們嚐嚐我的手藝了，總不能現在反悔，把人趕出去。他們應該沒怎麼吃過中餐，有些好奇，就想嚐個味兒。”
“反正我燒了那麼多菜，足夠我們娘倆吃兩三頓的。也不差他們那幾口。一會兒你多吃點，這可是媽媽特地給你做的。”
“咱們帶來的鮮筍不能久放，就這幾天，就得把它們吃完。明天晚上，我給你涼拌一個筍子，咱們換着口味吃，好不好？”
心心猛點頭：“嗯。媽你真好！”幸好媽媽跟着她來了。
難怪歌裡都在唱有媽的孩子是個寶。
她用川音同蘇漪說：“媽，吃完飯，我給你做個全身按摩，今天辛苦你啦。”
蘇漪甜滋滋地笑：“不辛苦。媽媽看着你就高興，一點都不覺得累。”
理查德已經在飯廳的八仙桌上把大碗放下，若不是他自控力夠強，都伸手直接往碗裡抓菜抓肉吃了。
琳達他們動作麻利地將餘下的飯菜端了出來，還帶了足夠多的刀叉、碗盤和筷子。
筷子是琳達提醒安娜拿的。因爲母親是華國人，安娜家偶爾也會拿筷子吃中餐。
只是她母親的手藝有限，做出來的菜，遠沒有蘇漪弄的色香勾人。
光聞着這香味，琳達就敢肯定這些菜的味道非凡。
事實上，也的確如她所想的那般，每道菜都好吃得讓人幸福到差點掉眼淚。
感嘆這世上竟有如此美味！他們卻直到今天才嚐到。過去那二十多年，真是都白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