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姚文海走出屋子,看到院子裡坐着那個小姑娘。那是昨晚那個使鞭的壯漢送過來的,說這姑娘也是落難人,讓他們一起做個伴,互相照應。

姚文海卻是覺得,大概這小姑娘是被派來監視他的。他沒理會,聽完了就回屋睡去了。早上一起來,卻是又見到了她。

安若芳聽到腳步聲,轉頭看了看,與他道:“廚房裡有粥和小菜,你若餓了便自己去盛。”

姚文海不急着吃,他在院子裡轉了一圈,各間房看看。院子小,只有三間房,幾眼便看完了,沒有別人,只有他們倆。於是姚文海雙臂抱胸沉着臉問:“就咱們倆嗎?孤男寡女的,如何住?”

安若芳道:“我問了,會有人過來給咱們送吃食,照應生活所需,但免走漏風聲,所以不會有人過來伺候。”

姚文海皺眉頭:“本少爺可不在乎有人伺侯。”他說的是男女授受不親。

安若芳再看看他:“你不是落難躲避仇家嗎?既有安身之所,保全性命,便該感激。若有不滿,走便是了。門口又沒惡人攔你。”

姚文海被噎得,這才發現了:“你在對我發脾氣?”

安若芳道:“我不是在好好與你說話嗎?”

姚文海過去,坐在了安若芳的對面,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靜兒。”

姚文海撇眉頭:“假名?”

“不算。是我救命恩人給起的名。”

“那你那位救命恩人呢?”

“她說沒法再保護我了,跟着她太危險,可是我也沒法回家。”安若芳說着,目光飄到了牆頭,昨夜裡,師太竟然是一直跟着她的。她在這處安頓好了,擡頭看到師太在牆頭看着她。師太沒說話,只靜靜看了她一會,對她點頭微笑,似在鼓勵她。她想對師太說些什麼,師太卻扭頭走了。

姚文海等半天,安若芳卻沒再說話。姚文海也隨她的視線看去,牆頭沒東西呀,樹上也沒東西,天上也沒什麼特別的,所以她在看什麼?

“靜兒。”姚文海問她:“你知道這兒是哪裡嗎?”

“不知道。”

“你是來監視我的嗎?”

“不是。”

“那個公子你知道是誰嗎?”

“知道。”

“是誰?”

安若芳道:“沒人讓我告訴你。”

姚文海:“……”所以就是不告訴他的意思?

“那他是好人還是壞人?”

“應該是好人吧。”安若芳答。

姚文海垮臉給她看,“應該”是什麼鬼。是就是是,不是就不是。姚文海煩躁的換了個坐姿,再問:“那你可知我要在這裡呆多久?”

“我自己都不知道要在這裡呆多久,怎會知道你的。”

姚文海總碰釘子,皺眉不高興:“既是一起落難,你就不能友善些?”

“如何是友善?”安若芳轉頭看着他:“安慰你彆着急,一切都會好的?我不知道以後會怎樣,我沒法安慰你。我連你發生了什麼事都不知道,我沒法安慰你。我自己的事都顧不上,我也不想安慰你。”

“我才說一句,你頂回來好幾句,這般就是不友善。”

安若芳乾脆就不說話了。

姚文海等半天,忍不住問:“你發生了什麼事要躲在這兒呀?”

安若芳靜默了好一會,就在姚文海以爲她不想說的時候,她忽然道:“我娘死了。”

姚文海頓時軟了下來,他的悲傷也涌上心頭:“我,我還不知道我爹孃如何了。”

安若芳盯着地上,再道:“最疼我的姐姐,也不知現在如何了。有人在追殺她。我的救命恩人,也不知要做什麼,肯定很危險。”

“你很擔心他們吧?”姚文海看着安若芳的小臉,輕聲道:“我還不知道我爹爹究竟遇着了什麼麻煩。他出門時,還與我說笑,讓我今日定要將那冊書唸完,他回來要考我。”

安若芳轉頭,看着他的眼睛,看到他眼中的憂慮。“然後呢?”她問。

“然後我娘突然叫我逃。我家管事安排了一隊人護送我,可最後他們全都死了。殺他們的那些人慾將我擄走,那位公子的手下忽然出現,將我救下了,帶到了這裡。他只說他不會傷害我,讓我安心呆着,等他弄明白怎麼回事,事情都解決了,就把我送回父母身邊。”

竟然是遭遇過這般兇險,安若芳同情地看着他,道:“我覺得,你可以相信他。”

“爲什麼?”

“因爲我姐姐相信他。我姐姐很聰明的。”

姚文海聽了心裡稍安,他清清嗓子,道:“你可以叫我阿海。”既然她用假名,那他也不必暴露自己真實身份。

安若芳點點頭表示聽到,卻說:“我最後與我母親說的一句話,是我困了,回屋午睡。”她又盯着地面,語氣迷茫,似陷在回憶裡。

姚文海不知該說什麼。

安若芳繼續道:“從那之後我再沒有見過她。我對不起我娘。我真的,太對不起她了。”

姚文海看她紅了眼眶,嬌弱可憐,頓時心軟,安慰道:“她一定不會怪你的。”

“我寧願她還在,寧願她怪我。”安若芳眼淚終於落下。“我再也見不到她了,我寧願她罵我打我,我寧願當初聽話嫁了,我寧願是自己死了。”

姚文海摸摸鼻子,得,這安慰的話沒說對。

“我不會放過害死她的人,我一定要爲她討回公道。”安若芳抹去眼淚,咬牙道。

“她是被人害死的嗎?那你知道誰是兇手?”

“差不多吧。”安若芳再揉揉眼睛。姚文海忍不住遞了個帕子過去。

安若芳不接,說道:“會誣陷別人的人,自然嫌疑重大。”

姚文海瞪大眼,忘了被拒絕的難堪,有些驚奇了,這小姑娘還挺有頭腦啊。

安若芳轉過頭來,看着他。姚文海忙用帕子擦擦臉,裝忙。安若芳道:“希望你爹孃沒事。”

“嗯嗯。”

“希望我姐姐也沒事。”

“當然當然。”

安若晨又累又渴又餓,帶的乾糧和水不多,都得省着點吃喝。馬上顛簸,她的後背胳膊很疼。

她與姚昆險險逃下山來,摸黑進村偷了兩匹馬,留下了銀子。然後一路急趕,天初亮時,他們剛繞過一個村子,想冒險走條正路,加快速度,因着時間拖得越長被追上堵截的可能性就越大。

可是很不幸,才拐上大道沒走多遠,便聽得迎面而來的兩個趕車的在抱怨,說最近也沒什麼事怎麼突然設卡了,把車上的貨全翻亂了,也不知壞沒壞。回去要被掌櫃的說了。

安若晨與姚昆對視一眼。安若晨拍馬上前問了幾句,原來前方有官兵設了卡,人車都要搜查,也不說爲什麼。

兩人無奈,只得調轉馬頭,跑上了山路。繞過這座山,希望前面能走運些。

結果到了前路並未走運。路過驛站時正遇官兵在驛站裡盤查,安若晨與姚昆根本就沒敢停,催馬快奔。驛站中一位兵士看到他們倆了,還跑出來喝了一聲:“喂,你們兩個,幹什麼的?停下!”

會停纔怪!

安若晨和姚昆裝聽不見,用力抽打馬兒,跑得更快。隱隱聽到後頭有人喊叫,他們都不敢回頭看,只管拼命向前奔。之後再拐進山路,又得繞一個大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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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臨近午時,兩人非常疲憊,就連馬兒也快跑不動了。好不容易發現了一條小河,姚昆與安若晨趕緊停下來,讓馬兒歇一歇,喝上幾口水。

“這樣不是辦法。”姚昆道。

“我們還有多久才能到?”安若晨問。其實她已經不知道此時身在何方,全靠姚昆帶路。

說起來姚昆這一路倒也讓她意外,原以爲官老爺養尊處優,什麼都不懂。可姚昆卻對郡裡的每個縣每個鄉都清清楚楚。他說他在平南郡任太守這些年,不敢說做得多好,但他確實是盡心盡力,他走遍了郡裡的每一處,與許多老百姓說過話,認真瞭解過民情。郡裡的每條道他都知道,許多路都是他撥銀派人整修。

“約摸才走了三分之一吧。”姚昆嘆氣。“越往後,他們調集的人手會更多。到時不止官道,山路也會被封,我們這一路也有遇到村民,方纔也被官兵看到,他們根據這些都能推斷出我們的去處。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兩匹馬,什麼都沒有,急着趕路。這特徵太明顯,追蹤我們的方向不會太難。到時封山堵路,我們成功到達的可能越來越小了。”

安若晨自然是明白的,她道:“還未到最後一刻呢,大人莫泄氣。”

太守搖頭:“不泄氣,只是有牽掛。”不知他的妻兒如何了。他甩開雜念,隨手撿了根斷枝,在地上給安若晨畫地圖:“你看,這是中蘭城,這是靜心庵,這是四夏江,這是石靈崖,我們眼下在這。繞過這山,有條小河,我們不能回官道,大路也不能走。這河流向四夏江,但路途比較好找,容易被發現。若我還能帶着你,便打算從果子村後的這山繞過去,繞過去之後又能看到河了。總之你見到了河,便知自己正往四夏江去。他們若是沿着這路追你,便以爲你是逃向四夏江。在這裡,有個二牛山,山下牛鼻縣,這裡往東走,一路有山,便是石靈崖方向。這般走雖然繞得路遠,但頗是隱蔽。”

安若晨認真看着,知道姚昆的意思。

姚昆仔仔細細說完了路怎麼走,果然說道:“他們想殺我,不會留活口。我死了,平南郡便在他們掌握之中。我猜這是他們的目的。但他們不敢殺姑娘,你活着,龍將軍便在他們的掌握之中。所以若我們遇敵,莫管我,你跑你的,我想法把他們引開。只是你若見到了將軍,莫忘了替我美言,定要救我家人。”

安若晨卻提了另一個主意:“若我們被包圍了,無路可逃,大人便劫持我吧。”

姚昆一愣。

“他們想要我活着,大人以我性命相逼,也許他們一時不敢動手,我們便能拖得一些時候。”

姚昆簡直無言以對,想像一下那畫面,他用劍架在安若晨的脖子上,大喊着再過來我便殺了她。然後錢世新的人馬團團將他們圍在中間。就算不敢過來,也不會放他們走。於是,他和他的人質餓着肚子頂着寒風在中間,敵方圍着他們喝酒吃肉等着他體力耗盡。

姚昆嘆氣:“那般怕是更糟,逼得對方急了,不管你的死活,將我們一起殺了。”

“誰知道會怎樣呢?”安若晨喝了一口水,“反正不能任他們擺佈。拼到最後一刻,不要放棄,也許還有希望。當初在安府,我以爲我死定了,結果我逃出來了。大人跳窗時,是不是也以爲自己沒退路了,結果不是也逃出來了嗎?我們不能泄氣,能堅持多久就堅持多久,也許將軍會突然出現救我們。”

姚昆笑起來:“龍將軍哪裡又知道我們如何了?他此刻,也許在與反撲的南秦大軍對陣。錢世新爲了混淆視聽,也許派了另一個傳令兵回去回話。將軍以爲我們一切安好。他還等着打完仗回城裡接你,又哪曾想到如今你與他相隔不遠,只是生死一線。”

“也許那鴿子沒被打下,也許我派出去的丫頭找到了孫掌櫃,也許方管事派的人成功到了前線,也許陸大娘在城中找到了幫手來尋我們,也許夫人也找着了辦法脫困,派人來救我們,也許將軍自己有事需要回中蘭城……”安若晨笑道:“大人你瞧,這麼多好的也許呢。”

姚昆看着她輕鬆的模樣,竟然也覺得前路還頗有希望。

“我要活着見將軍,大人也要活着,見到夫人。”

姚昆聽得動容,想到蒙佳月,頓覺振作。“你說得對,有這麼多好的也許呢。”

四夏江,有一隊兩百人的輕騎隊伍急馳飛奔出軍營。

騎兵動作神速,整齊有序,一看便是訓練有素。隊伍在往石靈崖和中蘭城方向分岔路口時刷地分散開,分成兩組各奔一個方向。鐵蹄聲聲,威風凜凜,氣勢如虹。其中一隊爲首的,正是龍騰龍大將軍。

錢世新一直在等抓到安若晨的消息,可惜一直沒消息。他自然也不能閒着。全城都在搜查靜緣師太,無果。還有失蹤的陸大娘,也還未有音訊。錢世新去了安府。

安府上下早聽得傳言,見得錢世新來忙恭敬相迎。

錢世新也不客套繞彎子,直接說昨日在衙門裡發生了兇案,姚昆與安若晨勾結,刺殺了巡察使大人,行兇後潛逃。他已派人追捕,但恐安若晨的餘黨仍在作亂,或是幫她又逃回城裡,所以希望安家協助,若是有安若晨和陸大娘的消息,哪怕是半點不靠譜的風聲,也要來報他。

安之甫一口答應。

錢世新又道,除了安若晨和陸大娘,安家還得提防一個姑子。“她約摸三十多歲的模樣,瘦削,冷酷,武藝高強。她昨日在衙門殺了許多人,助安若晨逃脫。我聽到線報,也許當初四姑娘便是被這姑子劫走的。”

安府衆人均驚得倒吸一口氣。安若希馬上想到了她在府外見到的那個姑子。

“她殺人不眨眼,非常危險。且與安若晨勾結,還不定做出什麼事來。你們務必要小心。若是有見到她這般模樣的,速來報我。若是有四姑娘的消息,也來報我。找到這姑子,也許就有機會找到四姑娘,找着四姑娘,便能將這姑子擒拿歸案。”

安家上下均猛點頭。錢世新忽然看向安若希,安若希趕緊也猛點頭。

錢世新也不久留,只說會多派人來安府來護衛他們安全,走時還真留了五名衙差。

安之甫千謝萬謝,命人給這些差爺準備居處,照應起居所需。之後李先生領着兩人來與安之甫商議此事,安之甫將家人及全府僕役都召了來,將事情說了,囑咐他們若是看到蛛絲馬跡定要即時上報。

馬上有一門房便道確有一姑子來過,說是來化緣,又說府上有黑霧壓頂,近期是否有災有難,小則失物,大則血光橫禍。當時門房聽得大驚,覺得遇上高人。

“然後呢?”李先生忙問。

“然後便走了。”門房沒敢說覺得那姑子說話神準,便與她說了許多事,還給了她幾枚銅錢,姑子謝他的好心腸還贈他符紙,讓他隨身帶着避災。

李先生皺起眉頭,問其他人:“還有誰人見過?”

安若希不說話,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

李先生又說有沒有見過陸大娘,衆人皆答沒有。

安若希覺得,這下子她家算是遇上大事了吧,大姐生死未卜,殺人狂魔在她家繞圈,錢大人派人將她家監視得嚴嚴實實,事態嚴重,該是可以到喜秀堂問問喜鵲簪子了。

可是一整日都未找到出門機會,安若希關切大姐安危,但是薛公子不讓她跟錢世新的那些人手有接觸,她聽話,完全沒接近那些人。於是只得從丫環婆子嘴裡聽着各種傳言八卦,她聽得頗認真,覺得這些拿去與薛公子聊聊也是挺好的。

入夜了,安若晨與姚昆躲在一座山上。水喝沒了,乾糧也吃光了。飢腸轆轆,還很冷。兩個人都睡不安穩,警惕着周圍的動靜。下半夜時,看到了山下有一隊火把的光亮沿着大道過去,那定是搜查他們的兵隊。慶幸還未被找到,又惶然不知還能好運多久。

衙府裡,錢世新的心腹手下將錢世新叫醒了,告訴他,白英傷重過世。錢世新急忙換衣,培養好了哀痛的情緒和表情,趕到白英的屋子。

不一會,白英的屬官和郡裡各官員都趕到了。錢世新痛聲疾呼,白大人被叛賊逆臣所害,大家定要齊心協力,將兇手緝拿歸案,嚴肅城中安寧,絕不讓細作趁亂生事。

衆人齊聲附和,表達了忠心報國,與叛賊誓不兩立的決心。

錢世新忙着給白英安排後事,爲各官員佈置防務,各崗職安排等等,轉眼天已大亮,吃了早飯,有衙差來報,說是獄中的錢裴又吵着要見大人了。

錢世新這會沒工夫理會父親,讓衙差不必理他。衙差道:“錢裴也知大人會是這話,他說只消轉告一句便好,他說侯宇大人生前對他頗多照顧,他聞得侯大人死訊很是遺憾,讓大人別忘了好好給侯大人辦喪事。”

錢世新愣了愣,揮手讓那衙差下去了。

錢世新處理了些公務,想了想,最終還是決定去大牢看看。

錢裴見得兒子來,很是高興。他笑道:“聽說你當上了太守。”

“還不是。只是暫行太守之職。”

“那便是了。當初姚昆也是這般,之後便受了皇上的御旨,成了太守。”

錢世新皺了皺眉,不喜歡父親話裡的意有所指。“你想見我,就是爲了說這些嗎?”

“倒也不是。只是我爲人父親,自然會惦記着兒子的狀況。衙門裡頭出了大事,我猜你需要幫助。”

錢世新冷笑道:“父子之情什麼的,從你嘴裡說出來就像個笑話。”

錢裴正經嚴肅:“這不好笑。”

錢世新也嚴肅:“確實不好笑。”他轉身欲走,卻聽得錢裴在他身後喚他名字,還問他:“你喜歡鈴鐺嗎?”

錢世新一僵,停下了腳步。

安若晨與姚昆又繞過了一座山,他們不敢走大道,不敢進村子,不敢找驛站和飯館,沒有時間也不敢打野味捉魚,在山裡找到些果子,澀得很,但兩人還是吃下去了。

安若晨一路走一路說:“太好吃了,我好飽,好飽。”

姚昆聽得苦笑,這般自己騙自己真會有效果嗎?他擡頭看了看天色,現在只走了不到一半的路,天黑之前肯定是到不了石靈崖兵營關卡了。馬兒已經跑不動了,人也精疲力盡,他心裡是有些沮喪的,他覺得不會成功,他們該是到不了。

正待叫住安若晨商量商量對策,他騎的馬兒忽地嘶了一聲,腿一軟,將他摔了下來,忽哧忽哧地喘着氣。姚昆嘆氣,看吧,真的得停下來商議商議才行了。前面的安若晨回身看,姚昆從地上爬起來衝她招招手,還沒來得及說話,卻見安若晨一臉驚恐大叫:“大人!”

姚昆心知不妙,就聽得刷的一聲,一支箭從他耳邊擦過,他連滾帶爬的躲開,安若晨已經催馬朝他奔來。一個聲音大叫着:“那女的留活口,莫傷到她。”

數支箭又射過來,兩支射在了姚昆的馬上,一支射在了安若晨的馬上,還有兩支射向姚昆。姚昆與安若晨碰頭,那兩支箭被安若晨的馬兒擋住了。馬兒嘶叫着倒地,安若晨摔倒在地上。

顧不得喊痛,安若晨強撐着摔到的腿站起來撲向姚昆:“大人!”

她一把將姚昆撲倒在地,兩支箭再從二人身邊飛過,又一個聲音大叫着:“莫傷那女的,留活口。”

這個聲音安若晨和姚昆都認得,是盧正。

他們轉頭四望,一羣官兵從四面八方涌了出來,正在將他們包圍,林子離他們二人還有些距離,但話說回來,就算離得近,依現在這般被團團圍住的狀況,他們也逃不進去了。

安若晨往姚昆面前一站,張開雙臂對盧正喊道:“莫傷他,我中了毒,只有他有解藥。他說見到了將軍纔會給我。不然不出三日,我必死無疑。”

所有人一愣,弓箭手搭好的弓停住了,盧正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她這是在諷刺他還是唬他呢!

“姑娘,這般耍人有意思?”他冷笑。

只這一來一往兩句話時間,姚昆已經拔出了劍看好了方向,他拉着安若晨後退,背靠在一棵樹上,把劍架在了安若晨脖子上,然後大聲喝:“都別過來,也別亂放箭,我若傷到了,劍就拿不穩了。”

盧正的臉色這下黑了。很好,這招比毒|藥強,很有安若晨的作派。

安若晨冷冷地看着他:“你呢,那般耍人有意思?”

盧正道:“我可沒騙你,你二妹確是中了毒。”

“是嗎?多久會毒發?”

“我最後一次給她‘解藥’的一個月內,算算日子,她該是沒機會活着上花轎了。”

“所以你是用最後一次‘解藥’的機會下的毒?這世上怎會有這樣的毒。”

“自然是有的。你不用套我的話,我未曾說謊,你可以不信,但她毒發之時,你便會知道了。她不會馬上死,先是咳嗽頭痛,以爲是普通風寒,接着大夫會給她開治風寒的藥,她越吃,狀況便會越嚴重。直到她死。所以,我是不是說謊,你自然有機會知道的。但我猜你不希望真的親眼驗證。我有解藥,你跟我走,你和你二妹的性命都可保住。”

“沒看我被劫持了嗎?如何跟你走?”安若晨淡淡地說。

“莫與我說笑話。”盧正道。

“誰人與你笑話。”姚昆大聲喝道:“誰亂動一下,我的劍可沒長眼睛。我若死了,她也別想活。”

“你聽到了。”安若晨道,“不如我們商量一下如何解決這事。”

盧正看了看形勢,他不信姚昆真敢傷安若晨,但他覺得安若晨自己敢。姚昆背後的樹算不上粗壯,未能擋住他全部後背,他側身有空檔,他的頭部也是可擊中的部位。弓箭手是最適合解決眼下狀況的選擇,但若是後背和側面射中,姚昆未能控制他的劍,恐怕安若晨脖子真得挨一下。

看來得與他們耗上了一段時間,等他們鬆懈了疲倦了撐不住了,若能聽話最好,若不聽話,弓箭手一箭射穿姚昆的腦袋,而他們趕上去撥開劍,一拳將安若晨擊倒在地,很容易便能將她制住。

“我要去商量一下。”盧正道。然後他往後退。爲首的官兵也跟着他退開,而其他人則上前一步,將姚昆和安若晨圍得更緊。

盧正與官兵首領說了打算,囑咐好他們的分工,找最好的弓箭手站好位,尋好姚昆的空檔,重點在他的頭。他會負責與安若晨談判,分散他們的注意力。這兩人很累了,撐不了多久。

這邊安若晨看不到盧正,她掃視了一圈包圍他們的人,與姚昆道:“他定是與人商議如何拿下我們了。”

姚昆苦笑:“那確是遲早的事。”

“最起碼現在我們還活着。”

姚昆再苦笑,勸道:“姑娘,若你被擒,莫急着求死。他們雖會用你要挾將軍,但龍將軍機智過人,是個有謀略的武將,他不會甘願聽從他們擺佈的,他會將你救出來。”

安若晨沒說話。她腦子裡是龍大的笑容,真想見見他啊。她想像不到這些人會要挾他什麼,但盧正能在軍中潛伏這許久,能獲得信任,證明這幕後之人是有手腕且蓄謀已久的。她真怕自己害了將軍。可她想見他,真的很想見。

不一會,盧正回來了。包圍安若晨和姚昆的官兵們互相悄聲傳遞了信息,移動了一下位置。安若晨看着他們的行動,心裡很警惕。

盧正看着她的表情,道:“姑娘,你該知道,今日|你定是走不了的。”

“當然了,我不走,我累了,我要騎馬。若是有馬車就更好了。”安若晨胡扯西拉。

盧正抿了抿嘴,按捺住脾氣,道:“若是姑娘願意跟我走,馬車我可以安排。”

“想讓我去哪兒呢?”

“自然是個安全的地方。”

“你們會向將軍要求什麼呢?”

“能要求什麼呢?”盧正很機警地反問,然後道:“我們只是幫將軍保護好姑娘,教他能安心打仗。”

安若晨道:“將軍定會感動的。你知道,我總願意把自己在將軍心裡的地位想得特別高,想像着自己對他特別重要,可是男人啊,我娘說,男人都是薄倖的。盧大哥,你說,我對將軍真的這麼重要嗎?”

盧正簡直要寫一個“服”字給安若晨,這反問得,他真的差點要思考一下她到底對龍大多有價值,是否真是一個好籌碼,若換了別人,大概真的會被她唬住。確實啊,龍大將軍呢,領過十萬兵將的大仗,連滅三城不帶落淚眨眼,從來沒鬧過什麼女色豔聞,區區一個商賈之女罷了,真的這麼重要?

“姑娘,我在你身邊護衛,很久了。”盧正忍不住提醒她。他不是別人,他是她的護衛。先別說龍大對安若晨的情不自禁他看在眼裡,就是安若晨對付別人的這些小手段他也看在眼裡。她是狡猾的,會演戲,一肚子主意,她的話不可信,不能聽,不要理。這般處置便對了。

安若晨自然明白他這話裡是什麼意思,她微笑:“我記得呢,你曾經是我的護衛。我真感動,你教導了我如此重要的學問,讓我長了見識,這可是旁的護衛做不到的。”

盧正臉抽了一抽,她這又是諷刺他了嗎?

盧正注意到姚昆聽他們說話聽得,手上的劍鬆了鬆。盧正的手背在身後,悄悄打了個手勢,提醒弓箭手注意。

安若晨這時候問:“殺了太守大人你能領賞嗎?”

這話提醒了姚昆,他復又集中了精神,把劍再架穩了。

盧正不說話。

“把我抓回去,你能領賞嗎?”

盧正還是不說話。

“盧大哥,我很好奇,你們做這些,能得到什麼呢?”

盧正反問:“我也好奇,你拖延這時間,又能得到什麼呢?”

“我在等將軍。”安若晨答。“你知道的。”

“我知道將軍不可能來。那信鴿死了,方管事派出的人死了。春曉從紫雲樓派出的兩名個役也被追回了。傳令兵的消息也回去了,也許將軍這會兒正聽傳令兵報事呢。”

“另一個傳令兵嗎?將軍會疑惑原來那個呢。”

“不會。傳令兵路途勞累,回程是另一人報信是很正常的安排。”盧正鎮定地看着安若晨:“所以將軍不會來,等他得到中蘭城出大變故的消息時,姑娘已經在安全的地方睡大覺了。”

安若晨不說話。

盧正等着她,等了許久,她還是不說話。

最後是盧正沒忍住,他看了看姚昆,再看看安若晨:“無論耗多久,結果都是一樣的。我不想傷了你,姑娘。姚大人氣數已盡,你幫他什麼好處都得不到。他甚至會拖累將軍。他謀反,他傷了白大人,將軍不可能護他。將軍護着他,將軍也會背上謀反的罪名。姑娘希望這樣?姑娘想害了將軍?”

姚昆聽得心裡恨極,好你個盧正,竟然這般狡猾,竟挑安若晨最在意的軟肋說事。

安若晨還是不說話,她看着盧正,眼神裡一絲軟化猶豫的意思都沒有。

盧正只得又道:“你們沒了體力,根本撐不了多久。我如今也是怕姚大人誤傷了姑娘纔沒有動手。但過了一會,只怕姚大人會累得劍都拿不動了,到那時,結果還不是一樣?不如現在便痛痛快快的,大人與姑娘都不必受累。”

“我樂意受這累,我樂意耗着。”安若晨開口,“此時,此刻,我仍活着。”她鼓勵着自己,也鼓勵姚昆。“盧大哥,我的事你既是清楚,你想想,我哪一次放棄過?哪一次不是撐到最後?”

“何必?”盧正語氣譏諷。“結果已定,又何必嘴硬。”

安若晨咬咬牙,她確是嘴硬,但她不能放棄,絕不放棄。“從前,我也以爲是死定了。但我沒放棄,我拼到最後一刻,然後我見到了將軍……”

盧正大聲喝斷她,這女人是瘋魔了嗎!“沒有將軍!不會有人來救你們!”

“們”字剛出口,就聽得“嗖”的一聲響空聲響,一個弓箭手“啊”的一聲慘叫從藏身的樹上摔了下來。

盧正大驚失色,只這一剎那,身後左側的林中忽地冒出一隊騎兵,竟然如此悄無聲息,他們的注意力全在安若晨身上,竟是未曾注意到周圍。也定是這隊騎兵先打探好了情況,悄聲掩了過來。

所有的事只一剎那間便發生了。

樹上的弓箭手慘叫倒地,更多的箭射來,盧正身邊數人均中箭倒地。大家反應過來,揮舞刀劍撥擋。衛兵首領大聲叫喊:“放箭!退後!”

但盧正知道,來不及了。

因爲竟然沒有箭是射向他的,對方要留他一命。而他沒有聽到有人叫喊指令,騎兵隊居然能如此安靜便將他們包圍,這麼訓練有素,他所知只有一個人能辦到。

一匹戰馬如箭般衝了過來,從盧正頭上躍了過去,馬上之人長刀一揮,一刀砍掉了衛兵首領的腦袋。他回身,反身一刀,刀尖挑起一個弓箭手,將他拋向安若晨的方向,正好撞開一名欲趁亂砍向姚昆和安若晨的衛兵。馬兒與他配合得當,轉身一腳,後蹄踹飛一名衝上來的衛兵,然後撒開蹄衝向安若晨。

盧正轉身便跑,絲毫不敢戀戰,他根本不用仔細看那人是誰,那人也未將他看在眼裡。

龍騰,龍大,龍將軍。

“我在等將軍。”他想着安若晨的話。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安若晨的心裡也在狂喊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她瞪大了眼睛,仔細看着那個戰馬上的高大男人。

“從前,我也以爲是死定了。但我沒放棄,我拼到最後一刻,然後我見到了將軍……”

她的眼眶發熱。“如今這一次,也是一樣的。”

姚昆嚇得顧不上週圍還很兇險,趕緊把劍一丟,大叫:“我沒有要殺安姑娘的意思。”

龍大沒理會他。他駕着馬,圍着安若晨在跑,他的大刀揮舞,他的眼神凌厲,如風的馬蹄聲聲,步伐輕快穩健,有如舞蹈。龍大砍倒一個又一個圍攻安若晨的衛兵。衛兵們往後退,再往後退,他們發現退無可退,騎兵隊已經將他們包圍。衛兵們趕緊丟下了武器,跪下,雙掌抱頭。

盧正沒跑出多遠,還未能上馬,兩把大刀便已架到他脖子。另兩個騎兵跳下馬來,將盧正綁上。

龍大騎着馬圍着安若晨轉着圈,一圈,又一圈,直到所有衛兵都跪下了,直到每一處都確定安全了。

安若晨看着他,想起她學騎馬的那會,龍大也似這般,在她身邊轉着,還問她“你學會了嗎”。

“將軍。”

龍大御馬到她面前,低頭看她。

她仰頭,也看着他。

她的眼眶發熱,她想哭,但她不能哭,多久沒見將軍了,好不容易見到,該是歡喜興奮的,怎能落淚!

龍大向她伸出了手。

安若晨看着他的手掌,眼淚還是劃過了臉頰。她鄭重地,將自己的手放進了他的掌心裡。

他緊緊握住,有點嚴肅。

然後她看到他嘴角微微彎起的弧度,緊接着一股力道將她往上拉,她絲毫不抵抗,任他彎下腰來,一拉一握,摟着了她的腰將她攬上馬去。

她把頭埋在他懷裡,藏住眼淚。

“將軍。”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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